聞夢的機關傀儡獸還未靠近阿水，便直接被掀飛出去，壓在山壁上，重新化爲彈丸。
“第四境？！”
聞夢驚呼，而後單手一招，三枚彈丸飛回手中。
中年道士見狀袖袍鼓盪，拂塵左右橫掃，空氣中頓時彌散出香甜之氣。
小道士則是朝友方輕點幾下，真氣涌出，與那香甜之氣抵消，使之不能影響友方几人。
“大世慈悲，衆聞我陀，耶律梵音西如世……”
僧人雙手合十，臉上浮現慈悲之色，初時還可以聽聲音，唸到第四句後聲音直接化爲一條旋風鑽向阿水的耳朵。
同時，吳俊擋在幾人身上，口中高呼詩詞短賦，身體上浮現瑩瑩光輝。
和高彥不同，吳俊的防護詩詞更加傾向於自身防護而不是範圍性防護，所以他才隻身擋在衆人身前。
然而，幾人的攻擊根本沒有奏效。
“呼……”
阿水吐氣如注，吸氣如虹，那些香甜之氣全被吸入他口鼻之中，而他身形未動。
僧人佛音貫耳，卻沒有起到絲毫效果，阿水只是晃了一下頭顱便沒有其他反應。
“汝人族，屠害我父我母，親眷三十六皆被啖於血口，且佐以歡歌笑語、烈酒篝火，好不快活！”
阿水平靜而充滿恨意的聲音響起，而後周圍忽而有幾道光柱沖天而起，籠罩整個青霞山。
“幸而我自小得小二家庇佑，又承蒙先師開智，得以明曉世間大道，但又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遂修至三境，隱忍至今。”
“一朝屠盡那殘殺我族之輩，念頭通達，終成書生。”
林柯聞言冷喝一聲：“書生之意氣，當上抨君王，下撫庶民，你若只知復仇之果，不問復仇之因，還敢稱儒道？”
“當年妖族亦屠殺我人族何止百萬？有大妖盤踞一方，圈養人族爲畜，吸食血液、剪頭髮做衣，與人族圈養牛羊何異？”
“然，人族圈養豬魚牛羊只爲吃食不爲虐殺，但我人族深知何謂儒家大道，甚至聖人亦云‘君子有惻隱之心’，即使圈養牛羊，也會數次悲憫，更有的如小二的家人一般，還留下陪伴長久的動物捨不得殺。”
“孟聖亦云‘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遵循天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人族雖在物競天擇中成爲強者，卻仍舊不以個例駁斥泛例，不以泛例懲罰個例，孔聖親自持道劃分天下，甚至進言秦始皇，留以萬物休養生息。”
“如今，你不僅曲解公羊儒道，還以行兇來應對親友被屠戮的慘狀，你可知法？”
說着，林柯搖了搖頭：“妖魔部就曾經頒佈過妖魔法，伱身爲妖族，在開啓靈智之時又何曾不知曉這些？”
妖魔部、精怪部，一者管理生物得道，一者管理死物得道。
兩部的尚書都曾經於天道刻下規文，規定了妖魔精怪的生存之道。
比如之前的寧採臣，梅花樹得道，雖然有一絲靈智，但是沒忍住本能，將一座山的梅花樹都吸乾了。
這是犯法的。
當然了，也不是死罪，但是難免要被罰款、責備、登記在案。
畢竟那些大佬們也知道，這種時刻本來就很難忍。
人族也是領過漫長的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成長，從嬰兒時期就開始忍耐一些本能慾望的。比如好吃懶做，如果不節制，無限制放縱食慾，最後肯定會發生不好的結果。
包括性，包括一些其他的本能也是如此，慾壑難填。
這種本能慾望不僅僅會對自身造成傷害，甚至還會影響他人，所以是需要明令禁止和控制的。
所以，一開始就需要告訴非人族的得道者，何爲人族王法。
甚至於除了寧採臣這種情況，還有針對大水牛阿水這種情況的。
“《大魏律·妖規》：凡開啓靈智者可至當地縣令處登記入冊，有人族之權，脫離牲畜禽獸之屬，入族妖族。”
“你已從牛蛻變爲牛妖，自然可以去登記入冊，若你同族也蛻變爲妖族，自然也不能有人吃他肉喝他血，即使沒有誕生靈智，也可以用錢財買回自己同族。”
強大的第四境氣勢撲面，但是林柯依舊沒有着急斬妖，而是想問清楚緣由。
“錢財，我爲何要錢財才能買回我自己的同族？憑什麼？”阿水的聲音雖然平靜，但是充滿了恨意。
林柯聞言搖了搖頭：“你讓別人辛辛苦苦養大一頭牛，然後要無償交給你？這是在破壞規則。”
對於人家農戶來說，從一個母牛剛剛產下的崽子裡買一隻回家，養大了牽去府城賣，賣了家裡纔能有錢，才能用這些錢或是買米買面，或是看病買藥。
你要讓人家幫你無償養大一頭牛，然後又無償交出來？這肯定是不對的。
“你學你老師的公羊儒道，並未學到精髓。”
林柯嘆氣：
“你不給人錢，就想白白從人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有何道理？
你本是人族家中所養水牛，人族法律規定你可以因爲得靈智而直接獲得自由身已是優待，又怎能讓你那些只有靈性無有靈智的同族也獲得優待？”
“若你這般說，一來二去，那豈非天下牛屬皆需要自由身？豈非天下妖族也需自由身？那我們也別吃草吃肉了，所有生命皆飲那冬日中西北刮來的大風即可。”
說實話，對於妖族的這種政策已經算夠好了。
如果是奴隸制沒有廢除的時候，人族自己都沒有這樣的好事，一人爲奴爲僕則終生爲奴爲僕，不存在某種法律專門爲了優待而優待。
要是換個殺心重的帝王，估計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開啓一個靈智殺一個，開啓一雙殺一雙。
“我早已知曉這一切。”
阿水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淵，多年的隱忍，讓他從當初單純的憤怒變成了如今的執念。
“我知曉，那些親眷乃是在我開啓靈智之前被殺，無可挽回。”
“我也知曉，人族待天下妖族不薄，今天下有道之妖皆知其中因果，承認自己先祖曾經之錯，也願共尊如今之法。”
“然……”
“然而……”
阿水一雙眼睛陡然變得有些通紅：
“我之雙親被人斬殺吃肉，我再如何告訴自己事出有因，我再如何告誡自己雙親渾渾噩噩有靈無智，也無法忘懷那些異族口啖我雙親血肉之景！”
“大不了舍這一身肉胎，還以我母生育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