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其他民族怎麼樣,中原堂口自古以來就有一個不可言傳的規矩:
疼孫不疼兒。
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百姓,大都是可着孫子可勁疼,瞧着兒子不順眼。
直到八百多年之後,纔有一些人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兩口子纔是真愛,孩子只是意外……
或許是因爲出身的原因,朱老四和鄉間的那些老農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都是看兒子不太順眼,但是看孫子就怎麼看怎麼喜歡。
朱高熾能在當初靖難一開始的時候就從金陵逃回順天府,後來朱老四南征北戰,朱高熾監國的時候又將朝政處理的井井有條,哪怕後來當了一個月的皇帝就掛掉了,還能混到一個仁宗的廟號,以經足以說明朱高熾的能力了。
而且,朱高熾看問題的時候往往都能直指根本。
比如在剛剛登基之後,朱高熾就派出御察御史前往鎮江八府去調查稅收的情況。
當然,御史派出去了,朱高熾也龍馭賓天了,這裡面有沒有什麼不爲人知的事情,實在是不太好說。
然而不管朱高熾表現的怎麼樣,其實都沒有什麼鳥用,反正朱老四就是死活看着朱高熾不太順眼,包括朱高煦和朱高燧也是一樣,怎麼看都不太順眼。
唯獨對朱瞻基,朱老四是怎麼看怎麼順眼,甚至早早的就定下了皇太孫的名分,隔代指定了皇位的繼承人。
結果沒成想,剛剛來到即墨,朱老四就聽到楊少峰和朱瞻基兩個人在那裡大放厥詞,胡扯什麼用人之道。
用人之道弄明白了可以說是帝王之道,可是這玩意兒要是弄錯了,很可能就是取死之道,尤其是對於皇帝和藩王們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比如朱允炆。
被朱允炆引爲臂膀的那些腐儒,儘管忠心可嘉,但是治國的能力放在那裡,最終的結果是什麼?
靠着拍腦門子就能做出削藩的決定,空有想法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手腕,除了身死,又怎麼可能有其他的下場?
如果把這些人放置在御史的位置上呢?
比如方孝儒之流,這些人足夠忠心,又重清名,如果朱允炆能把這些人安排去做巡視地方的監察御史,估計就該輪到地方上的官員和藩王們頭疼了。
比如夏原吉之流,這些人不太看中麪皮,但是辦事的能力一流,把他們提拔到六部和內閣,皇帝需要做的事情就會變得很輕鬆,但是把他們安置在監察御史的位置上,可能又是另外一種局面了。
可是現在倒好,楊少峰和朱瞻基這兩個蠢貨在這裡胡說八道,偏偏還是說給朱高煦和朱高燧來聽的,豈不是扯蛋?
尤其是聽完了楊少峰和朱瞻基等人打算通過報紙來打擊那些腐儒,通過私產保護來打擊宗權的想法之後,朱老四就擺出了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若是拉攏那些庶出子來打擊宗權,那麼連坐制度是不是要改?
自古來律法的修訂皆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了什麼問題,導致百姓難以接受,你們倆人個倒好,在這裡胡說八道也就算了,居然還真打算這麼幹下去?簡直是不學無術!”
望着徑直趕走朱高熾然後坐在主位上的朱老四,楊少峰心中忍不住盤算起來:
應該差不多就是這幾年吧?怎麼現在看着沒有一點兒的跡象,反而還越活越精神了?真這麼下去,朱高熾豈不是還要當個十幾年二十幾年的太子?
如果歷史上的朱高熾是被人暗害的也就算了,如果確實是因爲不明原因而暴斃,那朱高熾豈不是很有可能熬不過朱老四?
還有這冷嘲熱諷的勁頭,還能不能讓人好好的裝個逼了?
朱老四瞧着楊少峰的眼珠子一直在轉來轉去,忍不住哼了一聲道:“是不是又是腹誹朕?”
結果沒等楊少峰請罪,朱老四就接着說道:“還有你們剛纔說的,左右還是宗藩那一套東西,不過是改頭換面一番再拿出來罷了。
但是朕來問你們,極西之地與我大明相比,風土人情如何?地理山河又如何?當地是種植小麥還是稻米?
語言不通,又該當如何?道路不通,又該如何?一路從緬甸修路到極西之地?道路長度幾何?所需勞工幾何?物料幾何?時間多久?”
扭頭瞪了楊少峰一眼,朱老四才又接着說道:“畫大餅,望梅止渴,這些法子你倒是用的熟練,可是實際的情況,你有考慮過麼?
藩王掌兵執政,往好了說那叫開疆擴土,可是往壞了想呢?百十年後,那些跑去極西之地的藩王勳貴們到底是變得和當地土人一樣,還是能將當地變得和大明一樣?
不要忘了,改變幾個人的語言風俗很容易,改變一羣人的語言風俗卻很難,更不要說極西之地原本就百姓衆多了。
許多亂七八糟的問題單憑着你們幾個就能解決,那還要朝堂諸公幹什麼?朕還要夏原吉來執掌國庫幹什麼?
記着,許多事情不能憑着想當然去做,總是要三思而後行,又有說是三人計長,一人智短,該和其他人商量着來的事情,就要和其他人一起商量,不能光憑自己的想法就做決定。”
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兩個,甚至包括朱高熾在內,幾乎都羨慕到質壁分離的程度——往常在自家老爹那裡想得個好臉都難,現在倒好,這老爺子幾乎將大半輩子的經驗都傾囊相授,根本就沒在乎自己兄弟三個在這裡旁聽!
說到底,還是沾了朱瞻基的光啊……
朱老四瞧着朱高熾三兄弟略帶着扭曲的臉龐,忍不住拉下臉來訓斥道:“你們三個擺着個臭臉給誰看呢?
尤其是老二老三,往常不是嫌爲父的偏心麼,現在朕給你們這個機會,若是你們能在極西之地闖出名堂來,那裡自然就是你們的地盤,朕保證你們大哥不會多加過問!”
楊少峰忍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果然,甚香和復讀纔是人類的本質。”
朱老四的耳朵聽力一點兒也不像個老人,反而很敏銳,儘管沒有聽到後面在說些什麼,但是卻聽清楚了前面的幾個字:“甚香?什麼東西甚香?”
楊少峰心中不爽。
剛剛還把宗藩制度批得一文不值,轉眼間就想把歐洲那麼大的地盤都分給自己兩個兒子,這不是真香是什麼?
也不怕撐死他們!
心中略一琢磨,楊少峰才躬身道:“古有王境澤者,字真香,號鐵骨錚錚,自幼好任俠,手持一鍬,有萬夫不擋之勇。其父憂之,恐境澤爲俠所累以至羈縻,故使境澤困頓、乏食、無衣,又遣使召與公子高同入深山,令其於貧家度日。
公子高嗤境澤,以其爲鄙,而境澤亦惱公子高之不爭,於老農勸食之際,嘗以手指天,曰:吾王境澤,便是受飢而死!,復以手對地,曰:即死於野兮!或下臨不測之淵!亦不食爾等粗鄙之物!
未幾,澤顧左右,笑曰:甚香!
數月之後,澤之大道已成,悟得甚香定律:人總是會推翻自己先前的決定。
如今皇爺爺譏笑孫兒與義兄的說法,卻又將極西之地都許了二叔三叔,孫兒倒是想起了鐵骨錚錚王境澤。”
朱瞻基忍的很痛苦——往常追問甚香定律總是得不到回答,如今卻從楊少峰這裡聽到,而且還是楊少峰拿來刺激皇爺爺的……
同樣聽說過甚香定律的朱高熾三兄弟也都死死的低下頭,唯有來回顫抖的肩膀能證明這兄弟三個現在忍得多辛苦。
臉色黑得能擰出水的朱老四也不坐在椅子上了,起身走到楊少峰的身旁之後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抽向楊少峰的脖子:“甚香是吧!?鐵骨錚錚是吧!?膽子肥了,敢嘲諷朕了是吧!?”
連揍帶罵的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朱老四才氣咻咻的指着門口,罵道:“滾!都給朕一起滾出去!好好反思反思!”
……
等到楊少峰和朱瞻基還有朱高熾三兄弟都滾了出去,陪着朱老四一起來了即墨的紀綱才躬着身子低聲道:“陛下?”
朱老四冷哼一聲道:“怎麼,你也想說甚香麼?”
紀綱的身子躬得更低了,答道:“陛下息怒,臣萬萬不敢有這般想法。臣想說的是,極西之地的一些事情。”
朱老四這才氣哼哼的道:“極西之地又怎麼了?”
紀綱道:“十三年冬十月,中官李達和吏部員外郎陳誠等使西域而還,西域諸國哈烈、撒馬爾罕、火州土魯番、失臘、思俺都淮等凡所歷十七國之山川、風俗、物產等情報皆都完備記錄在冊。
另外,鄭和鄭公公屢次出海,已從極西之地收集帶回來許多情報,儘管不如西域各國的情況詳細,卻也可供陛下和朝堂諸公,乃至於漢王殿下、趙王殿下一同參詳。”
朱老四的臉色這纔好看了一些,嗯了一聲道:“安排人印製幾份,發給戶部、吏部、兵部、軍府,暫時不要給漢王和趙王,先晾一晾他們。
如今大明也是多事之秋,他們這些混賬東西不好好的出力,朕又怎麼會讓他們跑到極西之地去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