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所謂的公平到底是怎麼個公平。
就像是楊少峰說過的,單挑,你挑我們一羣,羣毆,我們一羣毆你一個,大概這就是楊少峰所謂的公平?
楊少峰不在乎朱瞻基怎麼理解公平,因爲在楊少峰自己看來,當選手的同時再當裁判,似乎是很正常的事兒?
尤其是文人這種生物,自古來就是一個很操蛋的羣體——你跟他講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講律法,你跟他講律法,他跟你講政治。
楊少峰之所以打算靠着報紙來打壓那些文人,就是因爲報紙是目前整個大明覆蓋範圍最廣,傳遞速度最快的一種手段。
因爲報紙的背後是朱瞻基,再後面是朱老四,這也就意味着報紙可以通過驛站分發到大明各地,這是那些讀書人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
至於祖制……
大明的皇帝們有一個算一個,似乎都沒太把《皇明祖訓》當回事兒,基本上就是有用的時候就拿出來說一說,沒用的時候就當沒看見。
要是在乎《皇明祖訓》的話,朱允炆就不會恢復御史臺,不會削藩,朱老四也不會起兵搶了侄兒的江山自己坐,後面更不會把那些藩王們當豬養。
琢磨了半晌之後,楊少峰才摸着下巴道:“那些窮酸腐儒們的問題解決了,宗權的問題也就解決了,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朱瞻基一臉無奈的說道:“似乎很簡單就解決了,但是真的解決了麼?就算你解決了那些讀書人,可是你怎麼保證百姓願意信任官府?”
楊少峰滿臉戲謔的道:“陳二的例子還不夠明顯麼?你當天下讀書人都是什麼大家大戶的出身麼?
事實上,就連那些出身於大家大戶的讀書人,又怎麼能保證自己的利益和權力?除了拼命巴結正房之外,可還有其他的法子麼?
很明顯,以前是沒有辦法的,就像是袁紹和袁術一般。
但是現在不同了。
有了報紙,那些不甘受到宗族剝削的讀書人就會先跳出來支持,而這些人的數量,是遠多於那些嫡出正房的讀書人的。”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悄然打量了朱高煦和朱高燧一眼,心思卻又飄到了其他方面。
很明顯,朱高熾一開始所說的宗權問題,其實並不僅僅是指的鄉間的宗權,也不是單純的指皇權不下鄉的問題。
而是還有着另外一層考慮。
大明的宗室問題。
如果將大明的所有宗室看做是一個大的家族,那麼毫無疑問,朱老四這一系現在就是嫡出正房,其他的無論是嫡出還是庶出,都只能算做是偏房。
包括朱高煦和朱高燧在內也是一樣,現在朱老四還在位,他們兩個還能算是嫡出,但是等到朱高熾登基之後,他們兩個就只能算是偏房了。
如果再往深了想,等自己登基之後呢?自己的孩子登基之後呢?
一代代的皇位傳下去,現在地位尊崇的朱高煦和朱高燧一系又該算什麼?
偏偏現在大明的宗室政策是養豬政策。
短時間內可能還看不出來什麼,但是等上個百十年呢?漢王和趙王也不過是普通的藩王而已,他們就會甘心麼?
望着欲言又止的朱瞻基,楊少峰頓時也想明白了這裡面的關鍵之處。
沉吟了半晌後,楊少峰纔開口說道:“咱們先不討論孟子的小農經濟到底如何,也不討論實現大同世界的難度,咱們就說眼下的情況。
按照現有的條件來看,通過銀行的存取款限制就已經解決了大部分的問題。
至於剩下的一小部分,完全可以通過遼東和奴爾幹都司來解決——別忘了,奴爾幹都司那裡雖然冷,但是土地肥沃,咱們再給願意分家去奴爾幹都司的百姓們一定的安家費。
這也就意味着,百姓可以通過分家的形式來擺脫宗族的制約,真正的做到獨門獨戶。
朱高煦眼睛一亮,隨即卻又有些黯淡。
楊少峰的說法自然是沒問題的,而且確實能夠讓百姓通過分家的形式來解決宗權過大的問題。
但是這個法子卻是適用於民間,而不適用於宗室。
民間的百姓分家也就分了,了不起就是各過各的。
但是宗室怎麼分家?分封不是分家,而整個大明,又有誰敢提出來真正意義上的分家?想造反麼?
楊少峰卻又接着說道:“別忘了咱們跟老徐他們當初的計劃——極西之地,小國林立,蠻夷遍地,關鍵那些蠻子們還蠢笨無比,空佔了那許多好土地卻不懂耕種。
等以後咱們有機會了,就帶着大軍往極西之地一行,打下來多少地方算多少地方,到時候大家夥兒分一分,豈不樂呵?”
“胡說八道!”
朱高熾先是瞪了楊少峰一眼,心中卻是不斷的盤算起來。
讓老二和老三滾的遠遠的去開疆擴土,打下來的土地封給他們兩個,似乎不虧?
還有比拿着別人的土地做人情更划算的麼?
當然,這事兒還得往後推,最起碼在自家父皇還活着的時候不能實行,否則父皇所有的火力都對準自己,自己這副小身板能抗得住麼?
如果再把其他的藩王都給弄進這個計劃裡面,那又該是一副什麼景象?
只要自己佔據了中原正統的位置,剩下的那些藩王們愛死哪兒去就死哪兒去,有能耐就當土皇帝,沒能耐就只能算他們倒黴?
打定主意之後,朱高熾臉上的憂色頓時一掃而空,反而笑眯眯的望着朱高煦和朱高燧說道:“你們兩個家裡的娃子,現在都在讀書,卻不知道水平如何?”
朱高燧頓時警覺起來:“幹什麼?”
朱高熾臉上的笑意更盛:“還能幹什麼?你們家的娃子,那就是我的侄兒,你說我能幹什麼?
當然是看看他們的水平如何,畢竟是要治理封地的,不好好培養培養,你們兩個是打算把娃子們當豬養麼?”
朱高煦倒不像朱高燧想的那麼多,恰恰相反的是,自打放棄了搶太子大位的打算之後,朱高煦反而活的更加滋潤,行事上也更加隨意,與朱高熾之間多了幾分兄弟之情,說話也就多了幾分隨意:“不是我打算把他們當豬養,而是一個個的跟豬一樣蠢,養不機靈。”
朱高熾臉上的笑容忽然也淡了幾分:“我家的那幾個也是。除了瞻基,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貨色,着實讓人頭疼。”
朱高燧同樣開始犯愁:“我家的……似乎也是一個熊樣,但凡是機靈一點兒,我們也用不着這麼拼死拼活的替他們攢家業了。”
朱高熾更頭疼了。
現在很多藩王都跟老二和老三一樣把娃子當豬養,那宗室豈不成了一個大大的豬圈?長此以往,除了惡臭還剩下什麼了?
倒是瞻基這個孩子,當真是讓人省心,文能治國平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當真是個允文允武的好孩子。
現加上楊少峰這個義弟……
一想到楊少峰,剛剛還一副姨母笑的朱高熾頓時就不開心了——自己和老二老三在這裡頭疼,這個混賬東西居然在那裡偷笑?還笑的那麼噁心?
心情不爽了,朱高熾的神色也就變得不善了起來:“你又在笑什麼?似乎你的那些兄弟們不成器,你很開心的樣子?”
楊少峰頓時被嚇了一跳,躬身道:“孩兒不敢。”
朱高煦道:“大哥別信他,這小子狗膽包天,又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的?我分明看見他在笑!”
轉過頭來,朱高煦又對楊少峰威脅道:“你最好給我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要不然我就讓你那些弟弟們去你家莊子上住下,以後吃你家的,住你家的!”
楊少峰頓時氣結:“二叔這不是耍無賴麼?”
朱高煦呵了一聲道:“我就是跟你耍無賴,你能怎麼着?反正你和瞻基兩個是當哥哥的,可不能不管你們那些兄弟們。”
楊少峰道:“瞧二叔這話說的。我那些兄弟們縱然再怎麼文不成武不就,那也是實打實的宗親,一個個的不是親王就是郡王,還用我幫襯着?
換句話說,這當官自古以來就是最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對於那些小侄的那些兄弟們來說就更是如此了。”
朱瞻基也贊同道:“沒錯。義弟曾經說過,這官是最好做的,但凡是用對了人,自己會不會的,其實並不重要。”
“對個屁!”
朱高熾等人還沒有開口說話,門外卻傳來一個極爲熟悉的聲音,等楊少峰等人扭頭望去的時候,卻發現朱老四正黑着個臉往屋子裡走,門外的護衛太監等人早就一個個噤若寒蟬。
“一個個的不學無術,什麼話都敢信口胡柴!”
朱老四一進屋子,就開始大加嘲諷:“什麼叫只要用對了人?這看人的本事,乃是一等一的本事,若是看不明白,身死國滅都是等閒,你們忘了黃子澄和齊泰麼?
還有那個羅貫中,書中將諸葛孔明寫得如同天人一般,可是陳友諒是怎麼死的?若是沒有鐵鎖橫江,沒有康茂才詐降,陳友諒和張士誠又何至於一敗塗地?”
朱瞻基頓時將目光投向了楊少峰:“你又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