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悅早早挑了柴回來,便就院子裡用他那把黑黝黝的斧子,將柴禾劈成一條條的;
福伯坐在竈下,慢悠悠的燒着火。鍋臺上,熱氣蒸騰,青煙嫋嫋。食物的香氣混合着柴禾燒灼的煙氣,聞之令人說不出的愉悅。
蘇默仍是自顧按照每日的習慣,圍着小院慢跑,只不過今日身後多了個小尾巴。
小傢伙小臉紅撲撲的,只穿着短衫,雖然人小腿短,卻是竭力跟着,亦步亦趨,不肯落後。
多多仍舊蹲在石臺上,抱着它的寶貝石頭舔着,間或擡頭看看跑步的兩人,眼中便不時露出嘲諷之。在它看來,那簡直就是倆傻子,原來只是一個大傻,現在又多出一個小傻來。跑來跑去的有用嗎?哪有多多大爺的寶貝管用?
心中如是想着,便愈發得意 着,舔的也更起勁了。
蘇默沒阻止衛兒跟着跑,生命在於運動,尤其是小孩子,多運動不是壞事。多運動才能把血脈關節舒展開,才能讓五臟健康。也因此才能快速的消化多餘的能量,從而更多的攝入能量,長的更快更強壯。
所以,在跑完幾圈後,他特意把後世小學裡的廣播體操拿出來,一式一式的教給衛兒。
衛兒很新奇,學的很認真。他喜歡這種感覺,跟以往的生活完全不同的感覺,讓他更能感受到某種安定。
福伯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蘇默身邊,看着衛兒揮胳膊擡腿的做操,面有些凝重。低聲對蘇默道:“少爺,僕看着這套路不簡單啊,應慎傳。”
從先前見面小郎君的稱呼,到後面的公子,再到如今的少爺;從開始的老朽的自稱,到後面的老僕,乃至此時的單一個僕字。短短一天的時間,福伯便已充分的融入了蘇家。這是一種慣性,卻也是蘇默的魅力。
只是此刻聽着福伯鄭重其事的進言,蘇默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不由啞然。
後世爛大街的廣播體操而已,又成了什麼高深的東西了?還要慎傳,若被後世人知道 了,怕不笑掉大牙。
他卻不明白,這廣播體操後世固然極爲普及,但卻是真真的集思廣益,根據青少年的年齡、發育等方面而研發出來的。而在古代,這種針對性極強的套路,任何一種都是敝帚自珍的。
所謂傳承,所謂師授道傳,都有道不輕傳的說法。單一而行,擇而授之,於文如此,於武便更加苛刻了。
古時的相傳,是一代代人的積累而成。無論何種套路,又哪能和後世動輒一個團隊集思廣益的研發相提並論?
如此,這廣播體操落在福伯眼中,自然價值就非比尋常了。
“一些專門針對小孩子活動身體血脈的動作罷了,不值當什麼的。”蘇默笑着擺擺手。
見福伯沉默,頗有些不以爲然的樣子,忽然笑道:“我這倒是有一套適合福伯這年紀的套路,福伯可願意學?”
福伯一驚,隨即面現激動之,待要點頭,卻又有些遲疑。眼前這套廣播體操已然讓他驚豔了,那適合自己的套路,又將會多麼珍貴?
這位少主家對自己已然極好了,若再自己去學少爺的秘學,便太過貪婪了。
想到這兒,便要拒絕。
蘇默卻擺擺手,笑道:“真沒有什麼的,且看好。”口中說着,已是拉開架勢,正是太極的架子。
蘇默既然施展開了,福伯也不及再說阻止的話了。只狠狠瞪了望着這邊不錯眼珠的石悅一眼,令後者慚慚的轉過頭去,這才凝目細看。
白鶴亮翅、單鞭、攬雀尾、大炮錘、小炮錘、進步提攔,一式式一招招,徜徉而出。
蘇默初時還存着展示之心,但漸漸的,越打越是流暢,心中意存念先,竟是無不完轉圓融,慢慢的竟忘卻了所有,進入某種空明之境。
那晚玄之又玄的感覺再次升騰而起,整個意識便如鏡湖水月,身周之物、人盡皆倒映心神之中。範圍也是越來越大,漸漸溢出小院,向外擴散而去。
左右鄰居家搖着尾巴的狗兒、翻弄着泥土啄蟲的母雞、竈下一邊添柴一邊擡手擦拭汗水的婦人,還有那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從盤中扯根鹹菜塞進口中的童子;
大街上,挑着擔兒一顫一顫的挑夫;趕着小車,堆滿了貨品的走商;肩膀上搭着汗巾,眼巴巴望着來往人流的小販;
店鋪裡蒸籠上的熱氣;路邊燒開的大鍋中的面片兒;圓爐裡氤氳着的燒餅;
這一切一切,都漸漸明映於心。
再到最後,甚至好似整個人都飄飛了起來。鱗次櫛比的房舍、各家屋頂的炊煙、遠處高大的城牆、角樓上輕輕隨風而動的銅鈴,還有那城外的密林枝椏,漂浮於山腰、河間上的嫋嫋白霧…….
嗡!
似乎腦海中某種聲響發出,剎那間,蘇默忽然有種脫離了某種桎梏的輕鬆。所有散發的意識,也在同一時間瞬間收了回來,再睜開眼來,卻是仍處身自家小院之中。然而,目中所及之處,卻似多出了些什麼,像是一種活力,又好像是一種氣機。
聽力、視覺、嗅覺,似乎都極大的增強了,便連身體中,似乎也都充斥着瀰漫的精力,讓他有種一握可掌天地、一拳可破頑石的不真實的感覺。
這種新奇的感受,讓他有種迷醉的感覺,微微閉着眼睛,直到半響才睜開眼來。
長長吐口氣,扭頭正想着問問福伯學沒學會,卻正迎上福伯一臉的驚恐震驚之。
心中迷惑着,再轉頭,卻見石悅也是目瞪口呆的石化狀。衛兒則是兩眼透着不解,呆呆的看着他不動。便連石臺上的多多,也兩隻小眼死死盯着自己,兩爪抱着的石頭都不去舔了。
“默哥哥,你要飛了嗎?”
忽然間,衛兒清脆的童音響起,望着他的眼神中又是不捨又是難過。
啊?
蘇默有些反應不過來。眨了眨眼睛,笑道:“哥哥又不是神仙,怎麼會飛?”
衛兒頓時大鬆了口氣兒,歡喜的跑過來,緊緊的抱住他。方纔那一刻,他看着渾身飄逸之氣的蘇默,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眼前,心中大是恐懼,只怕再也看不到哥哥了。
好在,那種感覺只是短短的一瞬,如今哥哥說不會飛走,他又真實的抱住了哥哥,這才放下心來。只是雖然如此,他仍是抱得緊緊的,心中想着,便是哥哥飛了,只要自己抱住哥哥,也便能一起飛,不會被拋下了。
蘇默這會兒已然有些明白了,或許自己方纔進入了某種玄妙的境界,外在表現怕是有些不妥的。
轉頭看向福伯,剛要說話,卻聽噗通一聲,循聲看去,卻是石悅跪伏在地,那把黑黝黝的大斧子扔在一旁,只對着自己磕頭不已。
皺皺眉,不等喝叱他起身,卻猛然被人扯住衣袖,轉頭便迎上福伯瞪得雞蛋大的眼睛:“少爺!少爺啊!千萬,千萬!以後不可再如此了!會折壽的,僕等會折壽的啊!”
蘇默這個無奈啊,一手抱住衛兒,一邊轉頭讓石悅起身,這纔對福伯道:“福伯,何以如此?我剛剛只是打了一套拳,許是引發了心境,有些異樣,但終歸也不過就是些強身健體的法門罷了。你們莫要大驚小怪,我不是說了嗎,這套路也是要傳給你的啊。”
他本是勸慰的意思,哪成想福伯一聽此話,兩手亂擺,隨即乾脆噗通一聲,也跪了下去。隨着他這一跪,剛站起身來的石悅也趕緊跪下,甚至連身前的衛兒想了想,也跟着往下跪。
蘇默一腦門的黑線,喝道:“都起來!再跪就不用留了,都走人。”
口中喝着,俯身將衛兒抱了起來。衛兒大眼睛骨溜溜轉着,一手摟住蘇默脖子,一手指頭咬進嘴裡,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滿臉都是好奇不解。只是心中卻是開心的很,果然默哥哥不會扔下自己,這不先抱着自己了。
福伯和石悅這才顫顫的爬起身來。只是此刻二人臉上都是一副敬畏之,彎着腰一言不發。
蘇默覺得有些頭疼了,嘆口氣,苦笑道:“說,究竟怎麼回事?”
福伯小心的擡頭看看他,猶豫了一下,這才恭聲道:“少爺,方纔您那法術,引得四周風雲激盪。整個人明明就在僕等眼前,偏偏卻有種看不到摸不著的感覺,便似……便似要羽化飛昇似的。少爺,此當非凡間之術?如此無上仙家之術,您卻要僕去學,僕惶恐啊,安敢有此奢望?還請少爺萬萬收回成命,僕萬死不敢奉命。”說着,又要往下跪。
蘇默趕緊一把拉住,無語之餘,也只得苦笑點頭道:“得得得,不學就不學好了,多大點事兒。行了,該幹啥幹啥去。”
福伯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又再施了一禮,這才返身進屋,繼xu 忙活他那竈臺。只是心中暗暗琢磨,當日前來之時,何曾想過竟有這般際遇?便是舊主那邊,也定然是不知的。否則便不會是差自己二人來,而是他親自要跑來了。如此看來,日後當好好用心,萬勿惡了少爺,失了這份差遣纔好。嗯,此事卻也得再囑咐一下石頭。
心中念着,便就又加意了三分。把手上一切事兒都儘量去做到極致,生生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簡直如回到少年人一般,那叫一個精神抖擻、身走帶風啊。
蘇默看的頭暈,想想幹脆懶得去管這老瘋子。將衛兒放下,讓他去自己洗漱。衛兒脆生生應了,蹦跳着去了。
這邊蘇默轉身要去打水,猛然紫光一閃,卻是多多跳上肩膀,嘰嘰嘰的叫個不停,兩隻前爪雞爪瘋般一通亂舞,也不知想表達什麼意思。
蘇默這正煩着,沒好氣的擡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小鼯鼠一個趔趄,隨即被拎住了脖子,一揚手又給扔回石臺上,邊罵道:“添什麼亂,自個兒玩去。”
多多轉了個圈兒站穩,先是愣了愣,隨即跳着腳大怒,嘰嘰嘰的叫着抗議。
蘇默也不理它,再轉身,卻見石悅滿臉敬畏的將一盆水放在眼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兒,那叫一個火熱啊。
瘋了!都瘋了!
蘇默哀嘆一聲,真是沒力氣 去說啥了,只悶聲開始洗漱。石悅傻傻的站了會兒,又感受到屋裡叔父警告的眼神兒,終是撓了撓腦門,慚慚的繼xu 劈柴去了。
因着這個插曲,這一天的早飯便有些沉悶。不是說幾人心裡不痛快什麼的,而是福伯和石悅二人雖不敢違逆蘇默的意思,仍是一同上桌坐了。但是兩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架勢,蘇默不說話,兩人就不說話。只端着碗悶頭扒飯,連菜都不去夾。
這且不說,一旦蘇默說個啥,便是慌忙放下碗,起身回話。再往下坐時,便只掛個椅子邊兒,看的蘇默這個累啊。
總算衛兒還算正常。只是這小人兒是個伶俐的,哪會察覺不到氣氛不對。也是乖乖的吃飯,全無昨晚的跳脫。
蘇默無奈,乾脆放下碗來。眼見福伯和石悅又要往起站,不由一瞪眼,兩人這才慚慚止了勢子。只是如此一來,那本來掛了的一絲椅子邊兒也沒了,整個就是拿着馬步在那吃了。
蘇默差點沒樂噴了出來,氣急之下,忽的一陣惡趣味升起,乾脆也不說話,又把碗端起來繼xu 吃。目光卻不時的掃向兩人,讓兩人往起站也不是,往下坐也不敢。
石悅年輕,尚能捱得住。福伯卻是年歲大了,時間一長,那腿可就有些打顫了。不過如此一來,卻也讓蘇默發現 ,福伯也必然是有些身手的,否則絕對挨不住這麼久。
他臉上掛着戲謔,也不點破,仍是慢條斯理的吃着。直到又過了盞茶功夫,眼瞅着福伯那張老臉越來越白,額頭上汗都出來了,這纔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猛不丁的一笑,氣氛反倒一鬆。福伯一臉的尷尬,哪還不知蘇默這是故意 的。
苦笑一聲,也不繃着了,實實落落的往後一坐,長長的籲出口大氣來。
石悅略有些憨,瞪着眼看着蘇默放聲大笑,又看向叔父在那搖頭苦笑,一臉的莫名所以。
衛兒卻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伸手扯扯蘇默,脆聲問道:“默哥哥,你笑什麼?講給衛兒聽啊。”
蘇默點着頭,好容易停住了笑,撫着衛兒的頭,笑道:“哥哥笑啊,這人可不就怪嗎?好好的福不享,偏生要跟自個兒過不去,結果弄得上不上下不下的,累的大夥兒都難過,最後還是認了慫。衛兒你說,這好不好笑。”
衛兒似懂非懂,點點頭又搖搖頭。旁邊福伯臊的老臉發紅,直嘿嘿笑着低頭吃飯。經了這麼一出,他反倒真是放開了,重又恢復到昨晚的狀態。只是比之昨晚,卻又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蘇默拍拍衛兒腦袋,示意他吃自己的,這才擡手將石悅按下,這邊轉頭看着福伯笑道:“福伯,這下您老舒坦了?你說您老這是何苦來哉?好,就算我有什麼神通,可我不還是我嗎?您老不還是我的福伯嗎?咱們是一家人,需要 搞這搞那嗎?我瞅着您老身上也是有功夫的,估摸着也必然是走過江湖,經li 過事兒的,該當能分辨出話真話假的,那您說說,我說的在不在理兒?”
福伯慚慚的聽着,漸漸的,臉上卻正起來。將碗放下,擡起頭看着蘇默,半響,方纔鄭重其事的抱拳一揖,嘆道:“少爺教xun 的是,是僕着相了。既承少爺如此坦誠相待,僕也不說別個,便只死心塌地跟着少爺了。只是,唯有一事,還請少爺應允。”
蘇默點點頭,提起筷子夾了根鹹菜丟進嘴裡嚼着,道:“你說。”
福伯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才沉聲道:“少爺所學,絕不是凡俗。以後當謹慎小心,不可輕泄於人前。須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少爺或許不懼對陣,但若傳出去一二非人,則遺禍無窮。此,還請少爺慎思。”
蘇默愣住,感情說了半天,這老頭還是固執的認定那太極拳是仙術了。
其實這哪裡是太極拳的威力,蘇默心中九成九的確定,必然是多多那塊石頭帶來的變化。只不過機緣巧合之下,自己通過太極拳這種拳法發散了出來而已。
太極拳本就是一種究極人體奧秘的拳法,最重的便一個“意”字。自己雖然練的只是強健體魄的套路,這種意卻是一脈相承的。
什麼是意?說白了,其實就是一種人體大腦波動的表現。多多那塊石頭,從這些天他自己的感受,再加上賦予多多那種針對人體大腦神經影響的氣息,好巧不巧的便形成了某種溝通,這纔是緣由所在。
只是眼下看來,再怎麼解釋也是無用,蘇默想了想,乾脆放氣 了。他要的只是大家正常相處就好,科普掃盲什麼的,卻也不必刻意去追求。
想及此,當即便點頭應了。老福全見他終於點頭,面上露出欣慰之。至此,蘇家小院這個早上的鬧劇,總算是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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