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兩聲清脆的響聲,隨即便又是噗的一聲,兩片殼兒打着旋兒飛了出去,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一隻蔥白的小手,便再伸過來,上面託着幾個炒的香甜的瓜子。
這是多多大爺的待遇,極高檔的,便連蘇默都享受 不到。對此,蘇默只能摸着鼻子苦笑。
“都說了,我只是不過來吃飯而已。每晚還是要來的,來喝你煮的湯,你煮的湯很好喝,我很喜歡。”
盤腿坐在一個蒲團上,看着傻妞兒默默的伺候着蹲在膝上的多多,蘇默有些心疼,便溫和的勸着。
從晚上過來說了今日家裡來人的事兒之後,傻妞兒就有些沉默,渾不似往日般活泛。
隨便喝了些湯水,收拾完了,兩人便又坐到了平房上。所謂平房,是北方民居的特有,一般都是在側方的廂房頂上,搭起的一個小平臺,多用於晾曬一些自家的穀物之類的所用。夏日時,也會當做一個乘涼的所在。
韓家租下的這個小院,便也有這麼一處所在,這幾天便成了蘇默和韓杏兒飯後獨處之所。畢竟,韓老爹就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去妞兒房中是絕對不合適的。
好在現在天兒雖然還是有些涼,卻也不似真個寒冬之日,兩人多穿點,再墊着厚厚的蒲團,倒也耐得住。如此正可相偎相依的,也是樂在其中。
如往日這時候,多是傻妞兒嘰嘰喳喳的說個不休,蘇默含笑聽着。但今天,傻妞兒卻始終有些沉默,時而還會有些走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蘇默只當她聽到自己以後不來吃飯了生氣,便來這般哄她。
聽着蘇默溫和的言語,韓杏兒撩起眼皮兒看看他,點點頭,卻又搖搖頭,只往他懷裡又偎了偎,卻仍是不說話。
蘇默這個無奈,正想着該怎麼組織言語再勸勸,忽聽丫頭幽幽的道:“蘇叔叔幫人家傭,怕是要好幾年。”
蘇默下意識的點點頭,猛然卻又警醒,念頭微轉,這才反應過來。傻妞兒不傻,原來卻是擔心這個。
兩人基本上同歲,過上幾年蘇默不過也才及冠,倒是正當其時。可是對於女子來說,這個時代過了十六還沒成婚,可就要落人口舌了。
而且有着前時田家之事,再加上韓杏兒已經隱約知道 了老爹有些不願意這門親事,心中便總有種危機感。原以爲蘇宏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來提了親,自然一切都就好了。
可是如今,忽然聽聞蘇宏竟然要好久才能歸來,那她和蘇默的事兒,會不會再發生什麼變故?
再者說,女子芳華易逝、紅顏易老,到的幾年後,又會是個什麼光景?蘇默可還能這般喜歡着自己?會不會嫌棄自己?
少女的心思敏感多思,由此及彼的,只瞬間便多出無數心思,卻叫傻妞兒如何開心的起來?
“爹爹也是不知咱們這邊的情況。”蘇默想明白了傻妞兒的心思,便笑着伸手攬住她嬌柔的身子緊了緊,又道:“今日我已發了信出去,把這邊的事兒都告知了爹爹,也提了咱們的事兒,想必不用多久,必然會有個迴應的,你卻何必這麼多心思?”
韓杏兒明媚的大眼睛一亮,驀地擡頭看他,喜道:“真的?”
蘇默就心中一暖,迎着她的目光笑着點頭:“真的,比真金還真。”
韓杏兒便羞紅了臉,垂下眼簾不敢看他,轉頭又去逗弄多多。良久,忽然又幽幽的道:“你方纔說那福伯喚我……喚我……小,恩,小那個的。”
蘇默就笑,憋不住的笑,撇着強調道:“是啊是啊,小奶奶呢,哈哈哈。”
韓杏兒臉上層霞浸染,嗔怪的白了他一眼,隨後露出幾分憂慮,輕輕的道:“爲什麼是小……那個?”
嗯?蘇默笑聲一住,詫異的看看她,疑惑道:“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韓杏兒不說話,只搖搖頭,半響才嘆口氣,低聲道:“你如今已然是有了功名的,又得了縣尊老爺的賞識,做的都是好大事。爹爹也說你定有大出息的。便只看蘇叔叔的友人,連家僕都送來兩個,還有兩百兩的銀子送來,想來也必是有身份的。”說到這兒,又頓住不言。
蘇默皺眉,不耐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啊?這又怎麼了?”
韓杏兒俏臉微微有些發白,苦澀的笑了笑,這個俊郎君聰明才學,偏這些常識卻總是懵裡懵懂,讓人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小奶奶自然便是做小了,那福伯如此提點,定然是蘇家叔叔覺得自己非這冤家良配,正妻不用想的,只能以妾的身份進門。
韓杏兒倒也不是非要去爭什麼名分,本來嘛,給蘇默做妾,總要比給那田鈺做妾好上千百倍的。只是一來作爲女人,又有哪個真個願意給別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這二來,以妾的身份嫁入蘇家,爹爹那邊又會不會同意,韓杏兒覺得實在是有些擔憂。
只不過這些話卻是隻能自己放在心中,萬萬是不能說出口的。且不說這些話女兒家是羞於言之於口的,更重要 的是,韓杏兒很怕真個擺出明面兒上,便徹底沒了迴轉的餘地了。再說了,這不也是那福伯的話嗎?畢竟不是蘇家叔叔親口所言,韓杏兒便多了幾分鴕鳥的心態,下意識的只想迴避。
是以,她扭頭過來,重新露出笑容,俏聲道:“咱們那新宅子幾時能好,入夏之前可搬得進去?”卻是不再提先前那話題了。
蘇默本就對這古代稱呼有些暈,哪裡能想到裡面的彎彎繞兒,聽韓杏兒問起宅子,思路便也跟着拐了彎,得意 的道:“何必等到入夏,你且看着,最多一個月,必然可以入住。”
有了水泥,又不是建後世那樣的高樓大廈,以目下的人手,蘇默有充分的把握,可以在一月內完工,這還加上建好後的通風乾燥的時間。
兩家的新宅子,蘇默是按照後世四合院的形式設計的。不是那種大四合院,而是隻有三進的樣子。
位置就選在雙嶺山腳下,進門後便是照壁,然後最前一進兩邊各一排廂房,加上正中會客用的正堂。中間只圍個小天井,種棵樹,弄個小花壇,擺上一組石桌石凳的就行。
兩邊迴廊交匯,正堂兩側留條小路,給下人行走。正堂後有門通向二進,也按照前面的格局,除了正中的主房、書房等,便是廚房、柴房之類的。
再往後就是純粹的後宅了,家眷女眷之類的,包括主臥室都在這一進。三進之後設置個花園,作爲一家人最私密的遊樂場所。
花園後牆會開個後門,出了後門便是一片密林。通過密林,再趟過一條小溪,便可直接上雙嶺山。
蘇默準備 在那密林中間,開出一片空地,作爲鍛鍊之所。這樣每日早上可以直接跑山,也不必在小院裡轉圈了。下山後,便可在開出的空地上再活動活動,打打拳什麼的。
韓家自然便和蘇家一牆之隔,只要在後進的花園那邊開個角門,便等於把兩家合爲一家,外面還不顯山不露水的,也免去許多是非口舌。
韓杏兒聽着蘇默娓娓道來,明媚的大眼睛閃閃發光,一臉的憧憬期望之。良久,才長長舒口氣,喃喃的道:“真好,好想現在就能搬進去。”
蘇默哈哈一笑,擡手撥了撥她頭上雙丫,調笑道:“這有何難,要不你親親我,給點動力,說不定就能快些呢?”
韓杏兒雙頰流丹,眼波兒盼轉,輕輕啐了一口,卻是遲疑了下,終是大着膽子,撅起紅豔豔的小嘴兒,閉上眼睛蜻蜓點水般的在他臉上印了一下。隨即,爬起身來,兩手捂臉跑下平房去了。
蘇默愣住,平日裡他沒少這麼調戲這妮子,可卻從沒有今日這般待遇。呆坐在那兒,手輕輕撫着被親吻的臉頰,半響才哈哈一笑,長身而起,將多多拎起放在肩上,快步也下了平房。
去到正堂跟韓老爹告了辭,轉身出門而去。旁邊屋裡,韓杏兒聽着門響,跑出來倚在大門旁目送那身影遠去。想着方纔自己的大膽,不由又是一陣的面紅心跳。只是又想起那個小奶奶的稱呼,心中又是陣陣的酸楚。
一時間羞喜與酸楚交替,神思恍惚的不由的癡了。
身後一聲嘆息,韓杏兒遽然驚省,卻見老爹負手站在房門前,滿眼愛憐疼惜的看着她,嘆道:“癡兒癡兒,何苦來哉?”
韓杏兒猛然間鼻子酸楚,那淚水再也忍不住,轉身撲進老爹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韓老爹老淚縱橫,輕輕拍着女兒脊背,啞聲道:“癡兒,便如此,也不後悔嗎?”
韓杏兒哭聲一頓,頓時明白,和蘇默先前的話已然被爹爹聽去。心中又是擔憂又是苦楚之餘,只是使勁的搖頭,抽抽噎噎的道:“大也好小也罷,孩兒的心給了他,便能守着他便是好的。爹爹莫要怪他,莫要怪他,只怪女兒不孝,是女兒不好。”說着,又哭了起來。
韓老爹顫抖着手撫摸着女兒的秀髮,嘴脣哆嗦半天,終是長嘆一聲,喃喃的道:“冤孽!冤孽!”卻是不再說讓兩人分開的話了。
這邊廂父女抱頭痛哭,蘇默卻是一路腳步輕快,心情大好之際,口中哼着後世的小曲兒,好不快活。
看看快到了家門之時,卻忽見對面迎來一人,望見他走來,臉上一喜,快步迎過來,叉手見禮,低聲道:“蘇公子,您可算回來了。老爺命小的來尋,傳一句話,說是那話兒有動靜了,問後面怎麼做。”
蘇默眸子一縮,認出這人正是昨夜跟着龐士言一起的衙役,這會兒說的那話兒,便也就心知肚明瞭。
略略思索了一會兒,點點頭,淡然道:“回去告訴 你家老爺,什麼也不用做,只記下臉面模樣,弄明白對方落腳的地兒就行。待明日我去拜訪,再來分說。”
那人應了,轉身飛快去了。
蘇默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這才邁步往家走去。對方的反應果然如自己所料,看來這新宅子還真是要加快速度了。
相對於城裡,蘇默更覺得難民營那邊安全些。畢竟,那邊全是自己一手操辦。所有難民,每一個都有極詳細的登記。而且因爲全是新人,對方哪怕潛伏在武清再久,也絕對滲透不到新城去。如此,自然也就隔絕了衛兒暴露的機會。
只要衛兒不被發現 ,自己這方就等於先立於不敗之地。到時候騰出手來,必要將這幫人一網打盡,方纔可保萬無一失。
蘇默相信,只要能將在武清的這幫人解決了,衛兒再露頭就不怕了。那楚神醫能在這一呆就是三年多,直到昨夜纔出事,顯然對方也是確認不久,否則不可能三年不動。
而通過和衛兒簡單的對話,蘇默推測很可能衛兒身後的人,定然和楚神醫這邊有過接觸。先是姑姑,後是楚神醫,這種交接固然可以變換目標,迷惑對方,但何嘗不是露出的手尾?
而自己則不同,自己是真正 橫空冒出來的,跟之前的聯繫等於完全切斷了。只要在把武清這幫人清理了,就再無人能確定衛兒的身份。小孩子長得快,幾乎一天一個樣兒,衛兒現在不過五歲,縱然後面的人想查,沒了現在這幫人的瞭解,便只能依靠三年前衛兒的樣貌去查。
三年前嗎?蘇默冷笑,三年前衛兒不過兩歲,一個兩歲的嬰孩,若沒有相應的對照,就算神仙來了,也休想整明白。
進了門,石悅迎上來,憨憨的笑着,恭聲叫了聲“少爺”,蘇默笑着點點頭,歪頭看到他手中提着一把黑黝黝的斧子,眼神兒微微一縮,待他關好門,這才做不在意的問道:“石頭,你這斧子怕是不簡單。”
石頭卻是白天時,福伯這麼喊得,想來應該是石悅的小名兒,蘇默便也跟着這麼稱呼了。
石悅憨憨一笑,搖頭道:“悅只是有兩把力氣 ,學了幾個套路,這斧子多用來砍柴,沒事時,便拿來打熬力氣 ,也沒什麼的。”
蘇默點點頭,正想再說,卻聽一聲歡快的喊聲,扭頭看去,便見一個小人兒飛快的衝了出來,咯咯笑着撲進了懷裡。
後面,臺階上福伯笑眯眯的看着,一臉的慈愛之。
“默哥哥,福爺爺給衛兒說書,衛兒都記下了,待會兒衛兒講給你聽,你定然很快就能睡着了。”
蘇默哈哈一笑,俯身將衛兒抱了起來,笑着和福伯打了招呼,這才一邊往屋裡走着,一邊點頭道:“好啊,咱們衛兒便來給哥哥說故事,哄哥哥睡覺好了。”
衛兒便用力的點頭,一臉嚴肅的道:“衛兒給哥哥說書聽,保證比念醫書睡的快。”
蘇默臉頰不覺抽了抽,想起當日這小傢伙,總要給自己扣個有病的帽子的場面,不由的唏噓。
只是聽到說比念醫書睡的快,卻又不覺悽然。腦子裡不覺便蹦出個場面: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穿着小衣,坐在一個小人身前,就着昏暗的燈火,費力的讀着白朮五加皮什麼的,哄着那小人兒睡覺。
如今,小人兒依舊,那讀醫書的人,卻已然化作了飛灰,再也不復存在 。
苦心孤詣、甘於貧苦,那老閹人面目可憎,卻實實的是忠肝義膽,現在想來,委實可敬可佩。
又想想昨夜裡那猩紅的血跡,血肉模糊扭曲的十指,還有那最後拼盡生命的哀求,兩種場面交替着在腦海中迴盪,最終凝成眼前這小小人兒這張稚嫩的面孔,蘇默只是強自笑了笑,心中不覺沉甸甸的。
在蘇默回來前,福伯便已伺候着小人兒洗漱完畢。炕上被褥也早已鋪好,蘇默幫衛兒脫了外衣,送進被窩。這才自己也解了外衫,讓小鼯鼠陪着衛兒玩着,自己簡單洗漱一番,也上了炕躺下。
衛兒便靠了過來,用那清脆的童聲,繪聲繪的給蘇默講着他剛聽來的故事。只是他小小年紀,所記實在不多,翻來覆去的卻多是纏夾不清,偏生那模樣極是認真,令人發噱。
蘇默卻沒有笑,只是靜靜的聽着,心中竟有種通透的恬然。微弱的燭光搖曳着,一大一小一鼠,並排躺着,清亮的童音越來越低,漸漸不聞,終是化作平穩的呼吸。
屋中,一片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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