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光等人馬上停下了議事,然後走出了帳外觀察情況。
現在已經入夜了,他帶來的幕府大軍已經就地紮營,而這幾萬人自然不可能是在小小一隅紮營,他們的營帳佔據了極大的一片原野,所以德川家光所能看到的也只是營地的一隅而已。
四周已經是一片黑暗,只有一些地方點着火把才能看到些許光線,而他觸目所及,發現遠處的火光越來越亮,而且人聲鼎沸,剛纔他聽到的那些嘈雜的聲音都是從那邊傳來的。
在行軍期間,紀律最爲嚴格,夜晚是嚴禁喧譁和四處走動的,雖然德川家光之前從未帶兵打仗過,這樣的基本軍令早就有人下發了,所以德川家光覺得這應該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情況。
難道是漢寇發動襲擊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向了德川家光的心頭。
正在這個時候,一片混亂當中有幾個人騎着馬向他這裡趕了過來,他們都是軍中的旗本,眼下他們的衣衫都十分凌亂,而且表情有些惶急,看上去十分狼狽。
“將軍大人,漢寇對我們發動夜襲了!前方宿營的官兵猝不及防,已經潰亂!”一來到德川家光的跟前,這幾個人就馬上下馬跪下對德川家光稟告。“襲擊我們的是漢寇的騎兵,速度很快!”
當最壞的預感被證實了之後,德川家光心頭一陣發憷。
黑夜降臨的時候,正是全軍開始休息、也就是最爲鬆懈的時候,再加上晚上視界不清,所以這種時候遭遇敵軍襲擊的話,十分容易造成混亂,而且漢寇派過來襲擊的還是他們的騎兵。
另外,漢寇在自己部隊剛剛紮營的時候就派出騎兵過來襲擊,這還意味着漢寇已經發現了自己這支軍隊的蹤跡,也就是說現在自己還沒有掌握到敵軍的位置和蹤跡,而敵軍已經判明瞭自己這支大軍的位置,而且當機立斷直接就過來襲擊自己。
漢寇的偵查居然有這麼強悍!
一瞬間,德川家光心中生寒,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彷彿一羣猛獸就在黑暗當中窺視着自己一樣。
但是,他很快就從惶急當中定下了心神來。
黑夜當中,漢寇應該自己也面臨視界不清的問題,他們無法派出太多軍隊過來襲擊,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大軍不能在黑夜當中因爲受到驚擾而自行潰亂,而現在從部下的報告來看已經有了一些這樣的跡象。
他從身邊的侍從們手上拿過來了一副精製的從大漢進口的望遠鏡,然後對着火光開始熊熊燃燒的地方看了過去。
藉助着火光,他看到那裡已經是一片狼藉,營帳被掀開,有些地方着了火,而不少人已經被砍到在了地上,眼睜睜地被火光所吞噬,還有些人則嘶吼着尖叫着往周邊逃竄,躲避突然襲擊過來的漢寇。
而那些漢寇則騎在高頭大馬上,在營地之間結成小隊四處廝殺,他們就揮舞着馬刀劈砍每一個躲避不及的人,每衝到一個營帳邊就開始放火,雖然看不清他們每個人的面貌,但是馬刀劈砍時的耀眼白光,而又刺目的血光,以及他們身上穿着制服所組成的觸目驚心的紅色耀斑,都讓德川家光感覺十分刺眼。
德川家光手重重地一抖,就連望遠鏡都差點丟到了地上。
但是他深呼吸了幾下,略帶着一點白天炎熱氣的空氣,總算讓他恢復了些許清醒。
“傳令下去,各個軍帳寄騎,都必須嚴厲約束手下士兵,決不許自相擾亂,也不許離開營地一步,膽敢違抗者可以就地處死!”他馬上對着旁邊的幾位旗本下令,“親衛本陣馬上集結起來,去驅逐前來襲擊我們的漢寇!”
雖然漢寇看上去十分可怕,但是德川家光已經確信了自己的判斷,襲擊過來的漢寇騎兵並不多,目的只是爲了示威順便來製造一些混亂的,所以爲了防止大軍在夜間的襲擊當中自相踐踏和混亂,德川家光決定讓自己所有軍隊都按兵不動,而他則率領自己的親衛旗本們出擊,擊退這些可恨的漢寇騎兵。
他的命令很快就被傳達了下去,經過軍官和四處巡視的督戰隊的彈壓,已經隱隱有了一些騷動跡象的其他各處營地都被強行彈壓安靜了下來,而德川家光的親衛們則從德川家光的御營出發,迎擊這些突然打過來的漢寇。
現在火勢已經愈發兇猛了,在四處躥升的火焰下,周圍已經變得十分亮堂,而這些迎擊的部隊很快就來到了大營的邊緣,而在他們的視界裡面,這些漢寇騎兵的面貌也越發清晰了起來。
這些騎兵騎着高頭大馬,縱橫在火光之間,看上去猶如是殺神一樣,身上的衣服簡直就像是被鮮血所染紅。
而在這時,有一羣在逃竄的幕府軍也發現了自己這邊的援軍,彷彿是看到了求生的希望一樣,他們呼喊着向增援過來的人們衝了過去,而在熊熊火光的指引下,這也就像是給這些騎兵指了路似的,他們馬上勒住了馬頭,然後不約而同地對着這羣逃竄的殘餘幕府兵發動了衝鋒。
這些騎兵們從各處匯聚在了一起,然後發動了衝鋒,轟隆隆地簡直就像是地震了一樣,雖然明知道他們的人數並不會很多,但是在這些迎擊的幕府兵們看來卻看得猶如是千軍萬馬在衝過來一樣,看得讓人心悸。
這些迎擊部隊馬上列好了陣勢,他們不敢上去援救對面的那些幕府兵,因爲在這樣的情勢下,如果出現了混亂的話,他們自己也可能自身難保,那些袍澤一樣成爲騎兵刀下的亡魂。
這些逃跑的幕府軍很快就被這些騎兵追上了,然後,彷彿是在炫技一樣,這些騎兵從這羣人的側面略過,然後紛紛揮刀向這些幕府兵砍了過去,勢大力沉的劈砍,再搭配上馬匹衝鋒的力量,似的這些鋒利的馬刀猶如切豆腐一下穿透了人體。
不少人直接慘叫哀嚎着倒在了地上,有些人甚至在沉重的馬刀之下被直接劈砍下了頭顱,身首異處,而即使倖存的人很快就又被其他騎兵們當成了目標最後死在了馬刀之下,血從他們的身體當中流了出來,然後匯聚在了一起,在火光的映射下散發出妖異的光芒。
這一幕幕殘酷的景象,幾乎鉅細無遺地展露在了前來迎擊的這些幕府軍的眼前,他們眼睜睜地看着這些袍澤在漢寇的刀下成爲亡魂,而且是如此悽慘地死去,在切齒的痛恨之外,幾乎每個人都有些膽寒。
而這時候,漢寇也離他們越來越近了,似乎眼看就要衝到了他們的陣前,他們連忙端起了手中的火槍,然後馬上對準了對面,隨時準備向這些騎兵開槍。
然而,彷彿是知道這些人的打算一樣,當來到接近他們火槍射程邊緣的距離時,這些紅衣騎兵們卻紛紛地勒住了馬頭,然後紛紛下馬。
這些幕府兵先是覺得十分奇怪,但是當他們發現這些下馬的騎兵們竟然從馬上抽出了一支火槍,而且正在瞄準自己的時候,他們大驚失色,然後馬上使用自己的火繩槍對着對面發動攻擊。
然而,因爲距離所限,他們的槍擊並沒有給對面帶來什麼損失,而這時候,這些騎兵們也完成了裝藥和準備的動作,然後對着這些幕府軍開槍,密密麻麻的彈丸在火藥的催動下轟響了這些幕府官兵,然後很快就帶來了一聲聲地慘叫,許多人中彈倒下。
儘管這些人早就知道漢寇的火器要比自己的犀利許多,但是當親眼見證到兩邊對射時這種殘酷的對比之後,每個人心中幾乎都閃過了一絲沮喪。
不過,雖然現在軍心沮喪,但是爲了不讓這些漢寇騎兵們再發動下一輪的槍擊,同時也是爲了抓住他們已經下馬的戰機,這些幕府軍的指揮官馬上下令對這些漢寇發動衝鋒,雖然心懷恐懼,但是在命令之下,一些幕府兵還是拿着長槍衝了過去。
然而,這些漢寇騎兵們卻好像沒有再戀戰的意思了,發現對面正在跟他們發動衝鋒之後,他們馬上翻身上馬,然後勒轉了馬頭,開始向衝來的方向撤退。因爲他們的速度十分快,所以幕府軍們也沒有辦法追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離去。
彷彿是在嘲笑幕府軍隊似的,在撤退的時候這些大漢騎兵還在大笑不止,而看着滿地被燒燬的營帳和被殘殺的袍澤,這些幕府官兵也十分神情沮喪地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
當天深夜,在焦急不安當中焦灼等待的德川家光終於得到了漢寇前來襲擊的騎兵被擊退的消息,但是同時,他也得到了此次交戰當中的具體情況和傷亡報告。
因爲漢寇騎兵是突然襲擊的,所以戒備不足的前鋒部隊遭受了很大損失,因爲很多人剛剛吃了晚飯在休息,所以他們根本來不及拿起武器迎敵,只能逃跑,而在逃跑的時候他們就被漢寇騎兵追殺,有些人甚至是自相踐踏而死的。
己方傷亡和逃散所帶來的損失接近千人,然而漢寇的騎兵損失竟然只有區區數騎而已。
“漢寇竟然視我軍如無物!”當得知了這些情況之後,德川家光氣得差點又吐血了,整個人都幾乎暈了過去,“可恨!可恨!”
“漢寇這是對我軍突然襲擊,戒備不足之下,我軍蒙受損失也很正常。”旁邊的老中鬆平信綱馬上扶住了德川家光,然後安慰將軍大人。“大人,現在既然漢寇已經被擊退了,我們還可以重新整軍。”
“那就重新整軍吧。”德川家光忍住了心中無比的煩悶,然後低聲下令。“你趕緊去四處巡視,安定各處營地,不要再讓漢寇發動新的襲擊了。”
“是!”鬆平信綱馬上應諾。
德川家光心裡明白,雖然現在漢寇已經被擊退,但是他們已經達到了想要實現的目的,給自己的部下們帶來了足夠的震動和威懾,大家都發現漢寇居然可以對着本方的大軍發動襲擊,而且如入無人之境。
今天晚上就算他們努力彈壓部隊,部下們的士氣肯定也會大衰。
兩軍還沒有正式決戰,自己這邊就捱了這樣一個悶棍,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
但是,爲了穩定軍心起見,偏偏他又不能表現出那種煩悶和恐懼來。
他強壓住了心中的憤懣和不安,將自己剛纔召集的麾下將領們又重新召集了過來。而這些將領們也和幕府將軍一樣,在外表平靜當中又有些不安,但是又沒有人膽敢說出來。
等這些人來齊之後,家光就將前田家已經正式造反作亂,並且已經開始向幕府領地開進,以及仙台藩伊達家也有不穩跡象,極有可能協同前田家一同作亂等等今天收到的消息,轉告給了這些將領們。
不出他的意料之外,當聽到了這些消息之後,這些將領們都相顧駭然,前田家的加賀藩在幕府的西面,仙台藩在關東的北面,他們如果響應朝廷和漢寇的號召造反作亂,夾擊關東的話,那麼現在關東就可以說是處處皆敵了——甚至也可以說是四面楚歌。
一時間,人人的臉色都已經慘白,顯然是想到了那最壞的結果。
而德川家光卻篤定地多,經過了那麼多壞消息一次次的打擊之後,現在他的神經早已經麻木了,所以反倒鎮定了下來。
而這些重臣和將領們紛紛開始商議,想要找出一個解決目前困境的良策來,但是他們商議的許久,卻一直都沒有能夠得出一個結論來,大家莫衷一是,最後都有一種一籌莫展的感覺。
現在的形勢實在太糟糕了,到處都已經是幕府的敵人,雖然幕府還握有關東的肥沃之地,但是又怎麼可能去獨自面對如此多的兇惡敵人?
看着他們焦灼地議論的樣子,德川家光不期然間感到一陣不屑和厭煩。
他現在最得力的重臣、老中筆頭土井利勝留守在江戶,準備防範漢寇有可能的對江戶的襲擊,所以也沒有人能夠就目前的形勢耐心地給他分析時局和提出對策,只能他自己來做出決斷了。
而他,也已經做好了一切的覺悟。
“前田家和伊達家的反跡,之前就已經昭然若揭了,他們就算反逆,也並沒有出乎意料。不過……他們現在趁勢造反作亂,也誠然是我們最爲苦難的時候。”德川家光勉強打起了精神,跟着這些將領們說,“當然……他們之前屢屢遭受我們的打壓,財力和物力都十分不足,此時就算精心準備了許久,也斷然難以聚集起一支足以和我們匹敵的大軍,所以現在他們就算謀逆作亂也絕對不足爲懼。”
接着,他環視了一下週邊的這些重臣和將領們,彷彿是要用這種方式來給他們注入信心是的,“島津,毛利,前田,伊達,乃至朝廷……這些都不可怕,他們都只是烏合之衆,他們能夠依仗的只有漢寇而已。只要我們能夠擊退漢寇,那麼再擊垮他們也只是反掌之間……所以現在對我們唯一重要的就是迎擊漢寇,只要能夠打敗他們就能夠保全身家性命,保全幕府……打敗他們!”
說到最後,他簡直就變成了嘶吼,讓整個營帳之中都似乎迴盪着他的聲音。
不過雖然他說得慷慨激昂,但是德川家光也明白現在的形勢並沒有那麼簡單,他也並不指望能夠恢復到舊日的局面,現在他一切的希望,就是擊敗目前登陸的這一支漢寇軍隊,然後再借着勝利的餘威震懾各地或造反或觀望的大名,然後再和漢寇和談,儘快了結掉如今的危機。
正因爲如此,他更加應該謹慎,再不能有半點閃失。
“今晚的襲擊,是敵軍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也證明了敵軍有多麼精銳,所以我們斷斷不能輕視這些漢寇。如今敵軍在暗我軍在明,現在和他們貿然交戰對我軍不利。”他低聲下達了命令,“明天一早開始行軍,向野崎暫時退卻,然後再和漢寇對峙。”
野崎是在多摩川對岸的一個小村莊,它離江戶更加近,可以和江戶互爲犄角互相支援,而且暫時退卻一點可以擺脫目前這種窘境,然後藉機窺伺漢寇軍隊的動向和位置,然後再和漢寇決戰。
現在既然已經和漢寇接觸上了,那就必須要選擇一個最爲穩妥的時機和漢寇交戰,德川家光雖然性格暴烈,但是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貿然就去和漢寇決戰。
在他的嘶吼之下,其他的重臣和將領們紛紛垂首,聽從了將軍大人的命令。
而就在同一時刻,前去襲擊幕府軍的大漢騎兵們也紛紛回到了趙鬆這邊的營中,他們一回來趙鬆就召見了其中的軍官,然後仔細跟他們詢問了這次接戰的戰果和他們探聽到的情況。
當聽到了這次的戰果時,趙鬆和嚴廣都大爲喜悅,而更加讓他們高興的是,他們大致摸清楚了幕府軍的兵力規模,以及德川家光親自領兵準備和大漢決戰的事實。
“德川家光這小兒,居然還敢和我軍交戰,現在他吃到了教訓了吧!”趙鬆一邊大笑,一邊藉助着昏暗的燭光看着地圖,然後在地圖上畫了一些標記,“現在幕府軍一定已經膽寒了,傳令下去,明天一早我軍就全軍進攻,一定要讓家光小兒慘敗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