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另外一位內侍的聲音。
“殿下,領議政大人求見!現在已經在思政殿外等候。”
“這麼早就來求見?”李琿有些奇怪,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好吧,讓他先進殿等着,我馬上就過去。”
李琿在過去當國君的時候十分勤政,不過復辟之後因爲身體的緣故就沒有那麼勤快了,經常不跟大臣們舉辦朝會,寧可在私下裡召見一些得力的大臣。身爲領議政大臣,金藎國就經常出入景福宮當中向他求見,也不需要請示就可以進入到宮中。
不過,這麼早就來求見還是很罕見的,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事。
換好了衣服之後,在內侍的引導下,李琿踏着熟悉的腳步來到了思政殿內的他處理日常事務的書房當中。
“臣參見殿下!”一看到他,金藎國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雖然他禮敬甚恭,而且一直都盡心盡力地作爲領議政大臣在輔佐着自己,但是其實李琿並不喜歡他,因爲這位大臣的心思實在是太活泛了,而且並沒有真心地畏服自己。如果是在當初,這種大臣他是怎麼也不會重用的,只是復國之後無人可用,他纔不得不把他引以爲領相而已。再說了,現在他也知道沒有多少大臣心裡臣服於他。
“愛卿這麼早過來拜見,到底有何要事呢?”李琿一邊在內侍的攙扶下坐上了王位,一邊衝金藎國問。
“啓稟殿下,臣是有萬分重要的事情,不得已纔來打攪殿下,還請殿下恕罪。”金藎國仍舊跪在地上,“殿下還記得在中朝太子殿下來到高麗之前,臣拜見殿下的時候所說的事情嗎?”
這麼一問,李琿一時倒是沒有反應過來,年紀大了記性也越來越差,他想了片刻之後才終於回憶起了那次他們的對話。是的,一片無止境的黑暗,只是對話而已。
“你……你是說立嗣子的事情?”
“是的,殿下!”金藎國立刻回答,“臣想請問一下殿下,現在時間已經將近一個月了,殿下心?是否已經有了成算?”
“此事寡人的心裡已經有了成算,愛卿不必過於着急。”一想到對方居然是爲了這種事情一大早跑過來拜見自己,李琿心裡不由得有些厭煩,口中隨口敷衍了他。
“殿下若是有了成算,那就請告訴臣吧,臣現在就開始着手安排。”他沒有想到,金藎國並沒有被他的敷衍所擊退,反而繼續追問了他。
“愛卿?”李琿不明所以。按說以金藎國這樣心思活泛的官員,應該是能夠看出自己現在不想談論這個問題纔對。
“立嗣君是國之大事,臣身爲領議政大臣,不可不參與聞。”哪怕他已經暗示得這麼明顯了,金藎國還是沒有退縮的意思,仍舊繼續追問,“敢問殿下,現在到底屬意誰呢?臣要先問個清楚,才能夠早作準備。”
“金議政!”李琿加重了聲音。
“臣只是爲了國家考慮,還請殿下恕罪。”金藎國卻仍舊沒有退縮,好像是已經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殿下,時局已經刻不容緩了,難道殿下還想要看到高麗不久之後就爆發亂事嗎?”
“怎麼會有亂事!”李琿厲聲喝止了對方。接着,他也意識到了自己這樣有些失態,連忙放緩了語氣,“愛卿可是因爲太子殿下駕臨了,所以心裡着急了?”
“臣並不是覺得太子殿下駕臨是壞事。”金藎國低聲回答,“相反,臣覺得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趁着太子殿下還在這裡,向他求情,讓他首肯我們的人選,這樣的話對中朝對我國都是極大的好事,至少可以避免不服者的紛爭。”
“好事?好在哪裡?”李琿反問,“我們之前還在跟使團鬧出矛盾來,現在就去求懇太子殿下的話,難免會被使團的人趁人之危,別忘了現在他們天天都圍着太子殿下轉。”
“就因爲他們天天圍着中朝的太子轉,所以我們更加應該搶先一步,立下嗣子不是嗎?”金藎國以之前從未有過的態度面對着自己的主君,“殿下,最近在外界一直都流傳着一個傳言……有許多人是在懷疑,您遲遲不願意立嗣子,是因爲自己的私心作祟,不願意因此而喪失自己的權力。”
“你……你……”李琿怒不可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制止了對方的話。
他不明白金藎國今天爲什麼表現這麼奇怪,但是這種大逆不道的做法,已經完完全全地激怒了他。如果是過去的他的話,恐怕現在已經下令將這個目無君上的傢伙抓起來了吧。
但是現在不行,他對朝堂的控制力沒有以前那麼強,倉促之間如果換相的話只會帶來一片混亂,也是因爲這樣,他才勉強地維持着自己的最後一點鎮定。
“這些話都是誰說的!把這羣毀謗君上的奸賊統統都抓起來!”片刻之後,他衝金藎國大喊。他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憤怒,如果稍微知趣一點的話,這位領議政大臣也該知道要住嘴了。
“外面衆議洶洶,可不是一個兩個人這麼說,臣等哪裡抓得過來啊。”金藎國這時候突然卻冷笑了起來,“如果殿下不再一意孤行,而是爲了我國國祚着想而立下嗣子的話,那想必外面的謠言就一定會平息了吧……”
這種暗含着反駁甚至譏嘲的態度,終於讓李琿再也遏制不住地暴怒了。
“金藎國!”他不再禮稱對方,而是直接喊出了名字,“你夠了!退下!!”
“惹得殿下震怒,臣惶恐無已!”看到國主如此暴怒,金藎國跪地告罪,但是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的驚慌。“可是殿下能夠斥退臣,但是斥不退這洶洶物議,還請殿下三思啊……”
金藎國這到底是被憂國憂民的熱忱給衝昏了頭腦,還是真的瘋了,李琿已經無暇分辨清楚了,但是他已經很明顯地看到,這位領議政大臣在以毫不遮掩的方式動搖着他的權威——而且是有意爲之。
如果他不是瘋了的話,那就一定是有所依仗,這樣纔會特意跑到宮中來明目張膽地同自己針鋒相對到底是什麼依仗,讓他敢於對自己這麼說話呢?
可怕的回憶又浮現在了腦海裡面,那一天晚上的噩夢再度讓他從心底裡發寒。他已經經歷了一次背叛,再也不想經歷另一次了。
“來人!來人!把他抓起來!”李琿大喊了起來,準備讓內侍先把這位大臣給扣押起來,再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內侍們馬上就走了進來,然而他們還沒有靠近這位領議政大臣,金藎國就自行站了起來,然後環視了周圍一圈。
“你們都給我站住!”
他這樣的表現,讓這羣內侍人人驚疑不定,一下子竟然不約而同地都停了下來。一大羣人擠在房間裡面,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颳得李琿越發不舒服了。
“金藎國,你想要謀反嗎?”他再度怒喝,然後再度驅使那些內侍,“你們停下來做什麼!”
“殿下,請最好還是讓他們退下吧,免得傷了大家的和氣。”金藎國嘆了口氣,“殿下也不會覺得臣如果沒有依仗的話,會直接跑到陛下跟前來說這些話吧?”
“你的依仗……是什麼?誰在鼓動你謀反?”李琿顫聲問。“你……你們難道還想發動宮變不成?別忘了……別忘了我是中朝重新擁立上王位的,你們要是敢亂來,中朝絕對不會饒過你們這羣亂臣賊子!還有……現在太子殿下本人就在景福宮內,難道你們還敢當着他的面亂來嗎……你們……”
說到這裡的時候,李琿好像遭遇到了雷擊似的,一下子呆住了,剩下的話再也沒有能說出來。他突然發現,在他渾然未覺的時候,一場絕大的危機居然已經接近了他,就和那一晚一樣
“殿下是中朝擁立的,現在中朝勢大,若是沒有中朝的首肯,我們當然沒有辦法和當初一樣對待殿下……”金藎國不慌不忙地回答,“所以,大家雖然一直都對殿下心有餘悸,但是也忍到了現在。”
“但是你們現在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首肯?”李琿再問。“他們……你們是怎麼迷惑了他的?”
眼見他們居然說到了這個地步上,這些內侍們心裡覺得不妙,紛紛停下了手,然後默然退出了房間,雜亂的呼吸聲和腳步聲漸漸地消失了,讓李琿已經一團亂麻的思緒漸漸地恢復了些許清醒。
“談不上迷惑,只是跟他說了事實而已。殿下膝下無嗣,又一直沒有立嗣子,這就給未來留下了亂根。作爲宗主國,大漢當然要解決這條禍根。”金藎國慨然回答,“太子殿下是主持公義,以一己之私礙於國祚的,不就是殿下嗎?”
“什麼公義!無非就是你們的一己之私。”李琿毫不留情地駁斥了對方,“你們想要怎麼樣?”
“其實也沒有怎樣,就是給殿下確定一個嗣子,以安朝野士民之心,也讓我國國祚得以延續。”金藎國冷笑,“所以殿下莫慌,這一次不會再讓殿下嚐到顛沛流離之苦了。”
“你……你們……”李琿心裡一陣氣急,居然說不出話來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在宮內也並沒有太大的威信,更別說宮外了,如果真的失去了中朝的支持,那確實地位就會岌岌可危。
“宮內已經被你們控制住了嗎?”
“而且就在今天早上,大漢使館的軍兵已經從城外進入了都城,將景福宮團團圍住了,想必殿下也知道,宮內的侍衛恐怕沒幾個願意捨命去保殿下。若是殿下出去看看的話,一定會明白現在的形勢的。”金藎國仍舊在冷笑着,混不管自己這種話到底有多麼刺傷對方,““哦,我倒是忘了,殿下已經沒辦法去看看外面了。”
李琿心裡更加冰涼了,從金藎國有恃無恐的表現來看,他所說的話應該都是真的,現在大漢的軍隊應該已經控制了宮內和整個都城。再說了,就算沒有控制又怎麼樣呢?難道還有人會起來勤王,爲自己去反抗中朝太子的命令?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李琿無視了對方的嘲諷,他現在只感覺無力和心寒。ē所以,你老早就投靠了中朝,爲虎作倀……帶着他們來脅迫君上?”
“殿下這話不知道從何說起。”金藎國輕輕搖了搖頭,顯得大不以爲然,“中朝是我國的宗主國,作爲大臣,臣仰承聖意是應該的,何來爲虎作倀?另外,要說爲虎作倀的話,殿下藉着中朝之力復位,當了這麼多年的國君,也沒看見時時內心有愧啊?”
李琿初次在位的時候,寵信一小羣寵臣,打壓大臣十分厲害,儘管身爲北人黨,但是金藎國心對他還是十分不滿的。所以,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再跟這位國君客氣了。“好了,現在想必殿下已經清楚知道自己的處境了吧?臣還是要勸殿下,不要再做無謂的事情了。”
“你們……你們讓太子殿下立誰。”李琿心已經涼透了,反而沒有哦了剛纔的憤怒。他知道,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抵抗是沒有意義的,只能按照太子的心意行事了,但是他想知道到底是給自己規定了怎樣的結果。
“現在殿下屬意慶平君李玏的幼子李倞。”金藎國頗爲從容地回答,“所以希望殿下今天就發佈詔書昭告全國,將他過繼到自己的膝下,承嗣國祚。”
“居然是慶平君?”李琿聽到這個人選的時候頗爲意外,但是最後搖搖頭嘆了口氣,“罷了,罷了,現在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沒錯,現在殿下確實沒多少可以置喙的地方了。”金藎國淡然點了點頭,“我實話跟殿下說吧,如果殿下合作,聽從大家的安排的話,太子殿下不會再跟殿下爲難,殿下至少還可以繼續當國君。”
“那寡人還是要感謝你了?”李琿也嘲諷地笑了起來。
“殿下想必是不會諒解臣的,不過臣真的已經盡力了,臣可以說自己問心無愧。”金藎國,彷彿就是因爲自己的據理力爭才保住了李琿的王位一樣,“殿下若是覺得實在難以承受的話,可以現在先歇息一下,等下再頒下詔令也是可以的。”
言下之意,就是說李琿已經沒有了拒絕的權利了,頂多是再等一下時間而已。說到底李琿一個盲人同意不同意本就沒有區別,真要是不合作的話,直接拿過國璽寫一份詔書就行了,現在只是念在多年君臣的份上給一個好看點的形式而已。
“寡人……寡人可以頒下詔令,不必再等了。”李琿卻斷然拒絕了他的好意,“事到如今,寡人同意或者不同意,有什麼區別嗎?若是想要看寡人痛哭流涕或者跪地哀鳴的醜態,金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明明是君臣,他口裡卻喊出大人,譏嘲溢於言表。
“臣並沒有這個意思,殿下若真要這麼想,那臣也沒辦法。”金藎國臉色一白,但是很快就忍耐了下來,“既然殿下這麼知趣,那就趕緊拿出國璽來核發吧,不要再讓臣等爲難了。”
說完,他從他的懷中拿出了一份早就草擬好了的
“如果只是要寡人蓋個章而已的話,金大人不用親自跑過來的吧?”李琿的冷笑,掛在雙眼一片模糊的臉上,顯得尤爲猙獰。“莫非是太子殿下特意命令你過來取詔書的?”
金藎國臉色更加難看了,他攤了攤手,但是沒有回答。
“看來確實是這樣了。”李琿心裡已經明白過來了,“看來太子殿下還給寡人留了幾分情面啊……”
他長嘆了一聲,然後又重新坐了下來,“寡人想在詔書籤發之後,去面見太子殿下一次,金議政,你去轉告一下寡人的要求吧。”
“殿下莫不是現在還沒有弄清楚狀況吧?難道殿下覺得自己現在還可以提要求嗎?”金藎國忍不住嗤笑了起來,“太子殿下只是叫您核發一下詔書而已,可沒有時間見您。”
“見不見我,那是殿下的事情,用不着你來多嘴,難道你覺得你配爲殿下做決定了嗎?”李琿毫不客氣地冷笑,“你不過就是個傳話的人而已,何必擺出這樣志得意滿的樣子來?趕緊去傳話過去吧,等下來拿你要的詔書!”
金藎國被這一通毫不客氣的數落搞得臉色驟然發紅,好像憋了氣一樣。
但是最後他還是忍耐了下來,甩手把詔書重重地扔到了書桌上。“殿下請儘快蓋印吧,臣去去就來!”
正當他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李琿突然又出聲叫住了他。
“金議政!”
金藎國停下了腳步,有些疑惑地看着對方。
“從今天起,我大概以後再也沒有辦法秉持國政了,頂多是做個有名無實的國君而已……不過金議政,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我被中朝所忌,最後落到了這個下場,無話可說,可是你呢?你莫非以爲哪一天自己就不會爲中朝所忌嗎?我們現在都只是人家手中的木偶而已,今天能把我趕下來,明天就能把你也給趕下來,你能小心翼翼侍奉中朝,別人也能,別人還能做得更厲害!”李琿先是嗤笑,最後變成了大笑,“所以,今天你好好開心吧,免得有哪一天輪到你自己,你都挨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