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擦黑,華燈初上,經過一個白天雨水的清洗,空氣很是清新。
李勇哲悠然地走在皇宮中,他今年才三十五歲,比當朝萬曆皇帝只大了兩歲,但他的地位同樣不低,乃是十二監中的司禮監秉筆太監。不管在宮裡還是在宮外,任何人見了他,都要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禮或說上一句話,無論對方是否真心。
有權力真好,每天工作量小不說,日日養尊處優,手裡的白銀黃金珍寶從來不缺,這日子活得叫一個滋潤啊。
可從今天下午開始,他心裡就升起一股不安,因爲他的堂兄李曉明死了,堂兄可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比他的地位還要高,又是萬曆皇帝貼身的紅人。殺他堂兄的人是誰?就是萬曆皇帝。這件事說明了什麼?說明皇上對他們這些手握重權的太監不滿了。
所以,現在開始,他就要小心翼翼的,不再逾越規矩,哪怕人情他也不敢輕易施人。一切,都爲了生存,爲了身家性命!
一入宮門深似海,即便權勢強如他,也難在汪洋大海中長久,能做的只是多風光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算一天。
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他來到了乾清宮門前,往裡望去,裡面黑漆漆的,大殿的門卻開着。
“這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連門也不關?要知道里面有很多物件都是聖上所喜愛的,要是不小心被什麼貓狗叼走,那可是……”他一邊罵着,一邊上前關門。
他走到門前,好奇地望裡探了一眼,只這一眼,他便嚇住了。
“呵呵……朕在裡面,不關門可以嗎?”裡面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李勇哲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着嗓子叫道:“小的該死!小的有眼無珠,不知……”
“起來吧。”萬曆皇帝不耐煩地說,“將燈點着,然後給朕擬封詔書。”
很快,殿內的燈就亮起來了。
李勇哲低着頭,道:“聖上請說。”
萬曆皇帝想了想,“朕還未想好,不如你替朕想想吧。”
一聽這話,李勇哲險些跪下來,不過一看萬曆皇帝的眼神,他又站直了身子。
只聽萬曆皇帝的聲音輕輕飄來,似帶着幾許疲憊,“當朝探花心性不夠老練,京城不適合他待,但此子心有大志,身負才華,將來可堪大用。你說安排給他一個什麼職位合適?”
李勇哲深思了片刻,試探着說出一個職位,皇上搖了搖頭。
他想了一想,又說一個職位,皇上還是不認同。
接連三四個,萬曆皇帝仍不同意。
最後,他一咬牙,說出了一個地方及職位。萬曆皇帝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可以啊,呵呵……”萬曆皇帝突然笑了,但看在李勇哲眼裡卻是膽戰心驚,他不敢再看,連忙低下了頭。
“探花之才,擔任此職足矣!”萬曆皇帝又補充了一句。
…………
一大清晨,宋謙趴在牀上睡覺,忽然聽到了敲門聲,聲音很是急促。
他睜開惺忪的睡眼,強忍着身體的痛楚,好半天才走到門前,打開門後是店老闆,只見他一臉的焦急,跺着腳道:“公子,聖旨來了,你快擺香案接旨吧。”
乍聞此言,宋謙頓時沒了睡意,挪動身體要去找香案,卻感到屁股上一痛,走不得路了。
店老闆連忙制止了他,自己跑着去準備了。
不久。
宋謙跪在了地上。
宣旨的是個年輕的公公,他見一切準備就緒,便朗着聲念起來。他對自己的嗓音極其的滿意,吐字清晰不說,隱隱有一股威嚴,很適合幹這活。他暗自想到,自己真是這塊料啊。
可唸到最後一行時,他忽然頓住了,看着旨上的內容,他有點發蒙,這算什麼事啊?這也要寫在聖旨裡頭?還有沒有道理?
宋謙跪在地上,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屁股上的傷,痛得他跪都跪不穩,可現在宣旨的太監卡了文,他想催也不能催。正在他爲難之時,太監忽然讀出了那幾個字,聽到那幾個字,他瞬間石化了。
這叫什麼事兒啊?!
…………
三日後。
長亭,古道邊,芳草碧天。
宋謙與對面的男子一飲杯中濁酒,而後嘆了口氣,道:“刀兄保重!”
“你也是。”這男子一頭漆黑的長髮隨意飄散在肩頭,臉上有道醒目的疤痕,是那樣的扎眼,已乾澀的皮肉翻卷出來,看上去多少有些恐怖。他的肌膚是古鋼色的,給人一種剛健的感覺。
這人是宋謙踏入京城那天結識的,那時的他正爲尋找便宜的客棧而發愁,很多價格適宜的客棧已被早來的考生佔下,剩下的都是大多數寒門住不起的。而宋謙那時身上只有一點剛剛賣字賺來的銀兩,根本住不起那些客棧。正在他爲難之際,是這人帶着他來到了一家客棧,既不太偏僻,價格又可接受。而後,兩人一番交談,頓時互生相見恨晚之情。
此人的名字叫做刀逍遙,這讓宋謙很是詫異,他只聽過刀(diāo)姓,從未聽過刀(dāo)姓的。
刀逍遙不僅爲人豪爽,且身手不凡,今年的武狀元正是此人,當真是人中豪傑!
宋謙看了一眼,強忍着不捨上了馬車。
刀逍遙目送馬車行遠,直到消失在古道的盡頭,他才轉身離去。探花初中時,多少人前來與之相交,幾乎踏破了客棧的門檻,而今送別的只有他刀逍遙一人,這世上人情涼薄如斯。
…………
半個多月後,馬車已進入河南行省的地界。
已是黃昏,天邊有一道淺淺的月兒浮現,伴着多姿的晚霞,倒也有種詩意的美。
“停下車。”宋謙在車裡說道。
之所以這麼久才進入河南行省,因宋謙屁股的傷痛,又天氣炎熱起來,傷口恢復得慢,一路走走停停,直今日才行到這裡。好在聖旨上沒有寫明何時上任,所以他才能一路穩健。
一路上,宋謙想了很多,京城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使他明白,想要立足官場真的不易,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別人嫉妒,從而被人暗算。
“我還會回去的,到那個時候,該死的人必須死去!”宋謙在心底暗暗下了決心,他不會輕易放棄的,不論爲民爲天下,還是爲了童妮的仇,他都要再次回到京城,殺死那個幕後黑手。
“如果我沒有猜錯,定是狀元言盛無疑,從索要三公筆記開始,到天女樓他的種種殷勤,至次日風流事傳遍京師,一定是他在暗中操作。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僞君子!”
趕車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人挺好,也勤快,身上總是穿件乾淨的衣服。他小心地把宋謙從車裡扶出來,而後看看周圍,疑惑地問道:“公子,天色將晚,咱們爲何不快些趕路,反倒在此地停留。”
宋謙笑着指了指前方,趕車的一看,嚇了一跳,那赫然是座義莊。趕車的一臉驚恐的回過頭,可這一回頭不要緊,他的魂魄險些飛出肉體,宋謙已經不見了。
“難道,這公子不是人……”他如是想到,慢悠悠地把頭轉向前方,又鬆了口氣,那公子正往義莊方向走去,原來是我多疑了,但這能怪我嗎?隨即,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嘎嘎嘎……”
通往義莊的小路兩邊是高過小腿的荒草,此時微風習習,吹在宋謙單薄的衣上竟生出些許寒意,要知道現在可是夏初,竟會這樣,不免令人雙股戰戰。再聞聽那不知何處傳來的烏鴉聲叫,更給這詭異陰森的義莊增添一抹懼意。
未及義莊前,一股腐臭的味道已跑了出來,鑽進宋謙的鼻孔,他後退了幾步,又瞧了瞧四周,不見一個人影。
天地間靜悄悄的,風吹起荒草發出輕輕的顫音,彷彿有許多的人伏在地上竊竊私語。這裡彷彿被人間拋棄了,面對他的只有死屍的腐臭,宋謙想着,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忽然,一陣陣鈴鐺聲響起,宋謙眼睛一亮,往附近尋去,可是除了這鈴鐺聲外,再不見一個鬼影。
漸漸的,光有這鈴鐺聲了,宋謙去看馬車所在的地方,竟空無一人。
那趕車的那裡去了?我還沒有付夠他銀兩,他竟然這樣離去了?
宋謙站在這裡,一股陰風捲向他,他的耳朵一動,手掌疾速往後抓去。
“啊!臭流氓!”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叫,宋謙回過頭,只見自己的手掌停留在一個挺拔飽滿的乳峰前,他的手距離那地方只有一寸來遠,似乎已經感受到上面的溫度和柔軟了。
他目光往上移動,正是一半美人面孔,一半魔鬼面孔的慕容湘兒,此時的她紅着臉瞪視宋謙。
宋謙尷尬地收回手,心裡暗自感嘆,沒想到她胸脯如此飽滿,上次好像不是的。呃,我這是在想什麼。他連忙把腦海裡的歪念頭揮去,拱了拱手,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慕容湘兒乜着眼,道:“是啊。”
宋謙轉過頭,道:“既然你肯出現在這裡,那就跟我走吧,我帶你體悟人間悲喜,助你早日得道。”
慕容湘兒連忙樂呵呵地跟了上去,剛剛的那點不滿早跑到九霄雲外了,問道:“現在去哪兒?”
“去我家。”
“啊!去你家?”慕容湘兒的臉一紅了,這讓宋謙十分不解,不待他問,慕容湘兒已道:“人家還沒準備好見公婆呢?你怎麼這麼快?”
聽了她的話,宋謙險些栽倒在地。
“宋謙哥哥,你沒事吧?”慕容湘兒關心地問道。
沒一會兒,他們二人找到了馬車,原來是趕車的認爲衝着義莊停車不吉利,會讓義莊裡的孤魂野鬼以爲這是在等他們,若讓鬼上了車,到時候就麻煩了。
回去的路上,聽着慕容湘兒沒完了沒了的問話,宋謙無語的同時,也讓他那傷痛的心好了許多。
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可童妮那柔弱的背影,仍讓他無法忘懷,要是他帶着童妮來到客棧,即便有錦衣衛來,也有他在,不會讓讓她孤單單,受盡折磨而痛死宮廷,這對於一個有着花魁之名的她,是何其的殘忍?
“唉!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宋謙在心底暗自悔恨。
對面又傳來了慕容湘兒的聲音,只是這次沒了嬉笑,多的是關懷,“宋謙哥哥,爲什麼你一路總是悶悶不樂?”
“我沒有。”
慕容湘兒十分肯定地說:“你有,你都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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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考試結束了,這下可以輕鬆一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