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中到達金州的時候,李彥正在接見幾位山東的商人,登萊這一帶的魯商在遼東、天津之間常有來往,經營大豆、藥材、綢布、白蠟、海產、醃豬等,以往從遼東購買糧食,如今卻要往遼東售糧食。【..】
李彥希望有更多的商人蔘與到金州的建設當中,一方面,可以爲金州帶來所需要的糧食、棉布等物資;另一方面,也可以將金州正在逐步增加產量的水泥、海鹽乃至鐵器銷售出去。
金州地處一隅,想要自給自足是不可能的,如果單純依靠本系統來做這些事情,不但需要浪費太多人力,效率也並非最佳。
不過,遼東兵備道衙門不允許商人與金州的任何人進行私下交易。
金州實行嚴格的配給制度,所有人都在工匠營、工役營的組織下從事統一的勞動,或者自主勞動,並上交勞動所得。
兵備道衙門不會給遼民放任何形式的貨幣,只是根據人口、工種,以及工分配給必要的生活物資。
這種配給制保證了金州有限的資源,被最大程度地使用在李彥認爲最需要的地方,譬如軍隊、城堡,以及工廠,而遼民的流離失所,以及對建奴的勝利,讓這種配給製得到很好的配合。
對大多數遼民來說,配給制並不比他們從前的生活狀態更差,起碼一日三餐都能吃飽,全家人都不會餓肚子,甚至小孩也能夠上學讀書。
從前,遼民都是自己耕種,風險都要自己承擔,遇上災荒,全家都要捱餓,現在則不必有這樣的擔心,他們只要按照營裡的要求參加勞動,就能領到一家人的吃食。
營裡的飯食雖然不好。卻也不差,窩窩頭不及白麪饅頭爽口,但是很實在,吃得飽,細細咀嚼,也有股子粗糧的香味。
對一多半的遼民來說。他們甚至從未想到過,一日三餐都能不顧忌什麼,把肚子吃得飽飽的,僅僅是這一點,就讓他們決心留在金州。
遼東災荒。加上戰亂。金州當地也不種地。除了主食。菜啊肉啊這些是不用想了。話又說回來。平常人家。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什麼菜啊肉地。
李彥卻沒有這麼想。李彥覺得營養跟不上。人就會缺少體力。缺少體力。戰士打仗就沒有足夠地力量和耐力。勞工幹活也會影響效率。
此外。如果是少年兒童地營養跟不上。更會影響他們地育。影響金州地未來。所以李彥要求兵備道衙門地後勤部。想辦法爲士兵、勞工與孩子們補充營養。
農業依靠不住。也不可能從外地購買蔬菜。後勤部與工役營就組織人手進行採集漁獵這種上古時代地生產方式。
最有成效地還是打漁。在近海撈取海菜。拾撿海灘上地鮮貝。復遼軍和學堂中每天。金州衛守備軍、工匠營中隔天。工役營中每三天都會喝到魚湯、海菜湯或者是鮮貝熬煮地湯。運氣好還能分得一點點底料。
如果是漁場收成比較好。有地時候也會臨時增加一頓。總地來說。這樣地生活水準已經出了遼民們原來地水準。
李彥歡迎商人蔘與金州的建設,但是隻允許他們和後勤部打交道,曾經有個船老大私下將打到的魚賣給登萊的商人,消息泄露以後,李彥親自籤命令,抄沒家產充公,犯事者斬立決。並且對那個商人處罰一百兩銀子。取消其進入金州做生意地資格。
也曾經有人想要駕着金州的漁船出逃,李彥讓情報部派人過去抓了回來。梟示衆。
遼東道並不限制遼民一定要留在金州,除了復遼軍、金州衛守備軍,以及工匠營中進入軍器局、水泥廠等特殊工場的工匠,其他人隨時都可以離開,只需要向管理地方地小旗申請即可,官府甚至會根據所積累的“工分”,給予一定的補償,作爲安家的費用。
至於那些擾亂金州管理秩序,侵吞公共財產的行爲,李彥要求嚴厲打擊,絕不手軟。
金州實行軍事化管理以後,已經有幾十個地方上的小吏因爲貪墨或者不公,遭到了處罰,不過一個多餘的時候,人頭也已經砍掉了十幾個。
非常時刻,必須要用非常手段,在這個方面,李彥展現了他的鐵血形象。
經歷了兩次大戰的李彥,也早就不是原來那個宅男,殺掉那些貪墨者,李彥並沒有半分愧疚,甚至感到一絲爽快。
嚴厲地懲罰能不能杜絕貪腐?李彥覺得不能,這就好像死刑永遠不能杜絕犯罪一樣,但不能因爲實行死刑以後,還是有人犯罪,就以此爲理由廢除死刑,起碼,死刑的存在讓潛在的犯罪分子有所顧忌,大大減少了惡劣犯罪行爲的生。
應對貪腐也是這樣,不能因爲嚴厲的懲罰之下還是有人鋌而走險,就覺得嚴厲的懲罰沒有用,然後高喊高薪養廉、體制完善。
沒有嚴厲的懲罰作爲保障,再完善的體制也會有漏洞,再高的薪水也比不上貪腐所得豐厚,至少在當前地情況下,李彥覺得直接殺人,或許是震懾下面官吏的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
金州現在的這種體系,貪腐可謂是最大的敵人,眼下的情況還算不錯,很多留下來的遼民工匠都是底層出身,在嚴苛的治理環境中,還不至於像某些舊吏那樣膽大妄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金州這個獨立的體系,與大明其他地方全然不同,爲了保證這個體系地可控與單一,李彥並不希望體系外地因素加入。
在李彥看來,金州已經有些類似傅里葉、聖西門曾經或者說將要進行的那種試驗社區,或許不能長久,但在當下卻是效率最高地一種模式。
“大人,末將這次帶來了幾船糧食,大人有什麼需要,不妨告知登萊那邊,陶巡撫、沈總兵定然會全力支持的。”嚴正中來到金州以後,眼中所見,金州內外軍民一心,更是讓他對復遼軍的勝績多了幾份信心。
當他知道接見了山東的商人,試圖同他們進行交易時,便以爲金州物資不足。也想出點力氣。
“多謝嚴將軍好意,”李彥看了嚴正中一眼,微微笑道:“嚴將軍放心,本官這裡正有不少事情想要拜託。”
李彥說到這裡,略一停頓:“嚴將軍可是懷疑本官的戰報有假?”
看到嚴正中臉色一變,想要辯解,李彥揮了揮手,笑道:“嚴都司不用否認,你那幾個手下。登岸以後便到處尋人打聽,本官這裡早就是知道。嚴大人也不用多想,金州現在上下一心。是要抓緊時間應對建奴更大規模的反撲,這麼做也是防着建奴那邊過來地奸細,老酋喜歡用間,無論瀋陽、遼陽,皆是如此,本官不得不防。”
“大人說得是,”嚴正中尷尬地笑了笑:“末將來此之前,確實心存疑慮,畢竟斬三千餘級。乃我大明前所未有之大勝,何況復遼軍全軍不過萬餘,委實太過匪夷所思了一點。”
“那麼現在呢?”李彥笑着看了看嚴正中。
“末將以爲……雖不能確認三千餘級是否確切,復遼軍大勝卻是肯定的了,不然,金州上下,不復有如此高昂之士氣,”嚴正中大聲說道,雖然他還沒能得到手下打探來的消息。但僅他自己所見所聞,已經對此確定無疑。
“末將本爲遼東都司,不能守衛遼土,深以爲憾,”嚴正中突然起身,推金山、倒玉柱,單膝跪倒在李彥面前。
“末將懇請大人給個機會,讓末將重新回遼東作戰!”
“嚴將軍請起,”李彥連忙伸手示意嚴正中起身:“嚴將軍乃遼東宿將。今既願意前來金州。本官自然是十分歡迎。”
“只不過,”李彥微微笑道:“金州僅是一衛。恐怕要委屈嚴將軍。”
“大人哪裡話,嚴某但求上陣殺敵,便是作一草頭兵,也願意追隨大人麾下,”嚴正中雙手抱拳,大聲說道。
李彥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嚴正中的問題:“既然如此,嚴將軍不妨去本官署下的參謀部,瞭解一下金州之戰的具體經過,然後再決定哪裡從事,如何?”
“謹遵大人將令!”
李彥對這些遼東舊將並沒有多少好感,這些舊式地世軍將領,軍事素養極低,很容易將舊式軍隊的習氣帶到復遼軍中,很可能會起到負面作用。
當然,在6續瞭解到一些遼瀋之戰的情況,特別是渾河之戰,川、浙步兵面對優勢之敵人,表現得極其頑強,也讓李彥知道,明軍之中,也有能戰的軍隊,敢戰的將領。
復遼軍的戰術與舊式的明軍完全不同,李彥強調的是火力、陣型與犧牲,舊式的封建軍隊與之格格不入。
當然,有鑑於復遼軍中地將領都是缺少戰爭經驗的年輕人,充實一些明軍的老將,也能起到相互促進地作用,這些將領雖然也沒有什麼實際的經驗,起碼出身於武學世家,接受過這方面的薰陶。
新軍與舊軍之間,如何相互促進,而不會讓舊軍影響新軍的戰鬥力,這是李彥必須要面對的。
金州戰報送到天津以後的第三天,復遼軍滅虜營參將駱養性解送三千多建奴級抵達,天津巡撫畢自嚴檢視過以後,幾乎無法言語,立即上疏朝廷,言明情況。
差不多當天早些時候,畢自嚴接到京城來的旨意,知道朝中有人懷疑金州之戰戰報的真實性,這也並不奇怪,畢自嚴本人也有所懷疑。
但是,三千多級赫然在目,由不得畢自嚴再有任何懷疑。
“駱將軍,復遼軍神勇,振奮人心,振奮人心吶!”當天晚上,天津巡撫畢自嚴、兵備道賈之鳳,以及天津衛大小官吏和士紳,一起設宴爲駱養性接風慶功。
“都是吾皇英明,諸位大人支持。”駱養性哈哈一笑:“駱某早就說過,但有十萬復遼軍,復遼指日可待。”
“駱將軍慷慨豪情,可比日月,”畢自嚴微微笑道,得知這樣一次大勝。大家的情緒都比較好:“駱將軍放心,本官在給朝廷地奏疏裡,已經請命將糧餉重點向復遼軍傾斜了,想必皇上自有明斷。”
“下官倒是以爲,不若以李大人經略遼東,駱將軍爲鎮守總兵,練兵廣寧,想來建奴指日可滅……”
“是啊,要是李大人坐鎮山海關。那天津、京畿自然固若金湯!”
“是極是極,袁應泰手握十幾萬兵,數仗而無一勝。丟失遼東數百里山河;王化貞擁兵數萬,頓兵廣寧,不得寸進;即便是新任的經略熊廷弼,也曾在遼東一年有餘,而無寸功,今設所謂三方佈置之策,也不過是集兵防守,毫無進取之心,怎能與李大人、駱將軍一月而得兩次大勝。收復失地,大敗建奴,此誠遼東未有之事也!”
明末言論相對自由,私下裡非議朝政實屬正常,有人藉着酒勁和得勝之後的興奮,頗有些癲狂地指摘起前線的將領。
“朝廷的事,大家就不要隨意議論了,”畢自嚴微微皺了皺眉頭,知道這些話總歸有所不妥。
“不過本官今日在此保證。復遼軍但有所需,本官定然全力支持,但願貴軍萬餘虎賁,早日掃平遼東。”
“好說好說!”駱養性端着酒碗站了起來:“不滿各位,本將軍這次回來,確實有些事情想要拜託大家。”
“金州那個地方,就在建奴身後,他們這次吃了大虧,肯定是不能罷休。下一次就要派更多的軍隊過來。這次是一萬,被咱們幹掉了七千。那麼下一回,怕就是要三萬四萬,甚至八萬九萬,畢竟,建奴在撫順、清河,在開原、鐵嶺,在薩爾滸,在瀋陽、遼陽,也沒死過這麼多人,建奴下回就得將金州當成瀋陽、遼陽來打,恐怕得傾巢而出。”
一衆文官與地方上的士紳聽得臉色煞白:“怕是真要如此,那復遼軍……”
復遼軍雖然贏了一次,不過畢竟只有一萬人,要真的面對**萬地建奴……大家都覺得很危險。
“咱們復遼軍等地就是那個時候!”駱養性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我們李大人已經做好了佈置,就等着建奴人過來,然後在金州殺得他屁滾尿流,哈哈!”
衆人面面相覷,都覺得駱養性有些太過狂妄,畢竟那是**萬建奴,號稱過萬不可敵的建奴。
“我們李大人的意思,就是邀請各位鄉紳去金州做生意,至於建奴想要過來,也不用怕他們,有咱們復遼軍在,建奴就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駱養性將酒碗砸在桌面上,慷慨激昂地大聲說道。
“是是是,駱將軍所說有理,”衆人紛紛附和,不過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原本還想着去金州看看的商人,也打起了退堂鼓,金州畢竟孤懸海外,身在建奴控制地遼東腹地,實在是沒有什麼安全感。
“駱養性這麼做,大概是得到了什麼授意吧?”散席以後,畢自嚴與賈之鳳談起駱養性在酒宴上面的奇怪表現:“他這麼做,豈不是讓商人不敢去金州?”
“下官倒也不是很明白,聽說李彥一直都是鼓勵商人去金州的,難不成他現在不需要這些商人了?”賈之鳳也疑惑地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畢自嚴搖頭說道:“金州最新的這份文書裡面,說是金州衛及諸島遼民已經過十萬,急需大量糧食,這麼多地人,他所需要地物資也應該更多才是,怎麼會自絕於天津的商人?”
畢自嚴與賈之鳳討論了好久,也沒弄清楚駱養性這麼做,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畢自嚴驗明級地奏疏先一步送達北京,朝廷上下又是狂喜了一陣,天啓皇帝朱由校更是連連誇讚李彥是好樣的。
緊接着駱養性押解俘虜進京,從中挑了幾十個女真人,搞了個獻俘儀式,駱養性也被叫到朝堂上去,被朱由校及衆多大臣輪流詢問戰事地細節。
駱養性親歷了兩次金州之戰,在金州保衛戰中,西城的出擊。並以兩千步兵打退一千騎兵,成功逆襲,這是後來建奴不敢繼續再戰,終於崩潰的重要原因。
駱養性也在戰爭中逐漸成長,少了一些輕狂,變得更加沉穩。面對各方地詰問,從容不迫地一一作答。
而這其中,提問最多,問題最爲刁鑽的,還是新任遼東經略熊廷弼。
熊廷弼上任多日,依然還留在京城,是因爲有些事情一直沒有搞定,包括他要的軍隊,糧餉、器械。都還沒有落實。
熊廷弼問完這些問題以後,臉色凝重,一言不地站在諸位朝臣當中。
“駱將軍。你這次立了大功,朕要重賞,”朱由校笑呵呵地看着駱養性,他與駱養性的關係也比較親近,看到他立下了大功,自然是非常高興。
“說吧,你需要朕賞你什麼?”
“金州大勝,乃皇上統御有方,各位大臣居中策應。遼東李大人安排妥帖,以及將士們齊心殺敵,與末將無關,末將不敢領賞,若皇上一定要尚,就請賞復遼軍好了,”駱養性跪倒在地,大聲說道。
“復遼軍要賞,有功地將士也要賞。”朱由校呵呵笑道:“李大人曾經說過,賞罰要分明、有度,不可以個人喜好而賞,也不可因憎惡而不賞,朕覺得很有道理,便等遼東道的奏疏來了以後,再一併封賞。”
“駱參將,”朱由校頓了頓,突然說起另外一個問題:“以你之見。我大明能否趁金州大勝之餘威。一鼓作氣,東西同時用兵。就此蕩平建奴?”
“遼東巡撫王化貞說,他願用六萬兵出三岔口,一舉蕩平建奴,駱將軍,你覺得是否可行?”
駱養性微微一愣,沒想到果真如李彥所說,朝廷裡有人就迫不及待了,沒想到這個人卻是新任的遼東巡撫王化貞。
王化貞因爲遼瀋之戰以後,在廣寧收攏潰兵,重整軍務卓有成效,因而被朝臣認爲知兵,要不是兩次金州之戰,王化貞身上的光環,也是耀眼得很。
駱養性左右看了看,現大家都看着自己,大咧咧的性子上來,不由嘿嘿一笑:“皇上,這個事兒末將也說不上來,末將是個粗人,就知道練兵打仗。只不過末將有點好奇,王大人手上地那些兵,還是遼東敗下來地那些,也不知道王大人是怎麼練的,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讓着六萬大軍脫胎換骨,一下子變得比咱復遼軍還強大了。”
“不瞞皇上還有諸位大臣,末將這滅虜營,也就是原來的神機四營,從去年可就開始練了,用的是李彥大人的新軍之法,練了一年多,也不過靠着地形、城池的優勢,纔打了兩次勝仗,要說打到建奴老巢去,李大人也說了,不練十萬新軍,不能復全遼,末將也是這麼認爲的。”
“李大人還說,輕敵冒進乃是用兵地大忌,薩爾滸四路出擊,導致大敗;遼瀋之戰前,袁經略想要四路進軍,收復撫順,結果失去了整個遼東,李大人覺得,與其冒進,不如頓兵堅城,吸引建奴來攻,先防守而後進攻,這就叫防守反擊。”
“臣以爲駱將軍所言甚是,此時應當固守,而不可輕言進攻,”一直沉默不語地熊廷弼站了出來,熊廷弼是堅定的防守主義者,堅決反對王化貞的冒進。
“熊大人此言差矣,李大人能以一萬兵大勝建奴,王大人天縱奇才,如何便不能攻取河東?”
“駱將軍方纔也說了,復遼養精蓄銳,準備一年有餘,且遼南乃敵薄弱之處,趁虛而入,方纔有金州兩次大捷。廣寧兵多爲潰兵、疲兵,人飢馬乏,防守尚且不足,何談進攻河東?”熊廷弼立刻出言反詰。
“熊大人地意思,復遼軍兩次金州大捷,不過是趁虛而入,也算不得赫赫戰功?”
“王大人,你知道熊某不是那個意思!”
“敢問熊大人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