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中堂,嚴嵩父子不敢就坐,站着恭候。見夏言慢吞吞踱進中堂,嚴嵩喜出望外,臉上堆滿了諂笑說:
“卑職不知閣老已然歇息,多有打擾,多有打擾!”夏言不冷不熱地回道:“嚴尚書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夜闖寒舍,有何見教?”嚴嵩明白,夏言是個精明人,也就不再轉彎抹角,直奔主題:“卑職疏於調教,犬子有玷皇恩,特向閣老請罪來了。”夏言裝作不知,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色:“令公子供職工部侍郎,督造工程,好端端的,‘有玷皇恩’之說,從何而來?”嚴嵩感覺到自己像只耗子,被貓兒逮着玩呢。只得拉了拉兒子的衣袖,一高一矮,一瘦一肥,父子倆一齊跪倒在地。夏言想起了承天府之行,嚴嵩和郭勳搭檔在嘉靖面前串戲,自己被皇上斥責時他倆的得意表情,再看眼下嚴嵩的媚態,心中有些憎厭,所以懶得去拉他起來。正回想着,耳邊只聽得通通幾聲,發覺嚴嵩竟叩起頭來。一面叩頭,一面訴說兒子貪污工程款的罪狀,最後哀求道:“懇請閣老念在同鄉分上,給犬子留條生路,卑職感恩不盡。”
夏言動搖了,嫉惡如仇的他,此時竟想起了猝死的唐胄,人生無常啊;再看嚴嵩,爲了兒子,尊嚴全無,真是舔犢情深。可自己年過六旬,膝下荒涼,老天連個兒子也不肯賜與,積點德吧。心一軟,夏言走下座椅,把嚴嵩拉起說:“此事若非嚴大人相告,本閣還不知呢。只是令公子今後,也該痛改前非了。此番之事,就既往不咎吧。”
一場彌天大禍,頓時消失於無形。
奇怪的是,嚴嵩非但不感激,反而更恨上夏言了。
嚴嵩和夏言的恩怨情仇,徐階全然不知。這是徐階的人格特點使然,他一不搞朋黨,二不投靠任何人,對提拔他的夏言,也只是從心底感激,沒有深交;對原來的上司嚴嵩,徐階也從不送禮拉攏,倒頗遵守君子之交淡如水。
接替熊浹吏部尚書的是唐龍。唐龍,浙江蘭溪人,在郯城(今屬山東)知縣任上,領軍擊敗劉六、劉七的起義,後來歷任御史,巡按雲南,升到吏部尚書,已經六十多歲。唐龍在吏部任上,似乎精力已經不濟,所以每逢大事,都徵詢助手的意見,對徐階也很器重。徐階呢,不用揚鞭自奮蹄,兢兢業業做好本職工作。同時,他結交了一些清流,也向朝廷推薦拔擢了良才。
徐階結交的清流,實際上都是王守仁的弟子。當年翰林院的同行鄒守益是一個,其時已任太子洗馬。江西奉新人宋景算一個,他是徐階任浙江按察僉事時的前任。另外還有羅洪先、歐陽德以及自己的老師聶豹。這些清流以陽明心學爲旗幟,常晤談心得體會,或通過書信探討精微,這班人既有心學的理論,又能務實,在社會上享譽甚高。徐階側身其間,名聲自然也益發響亮起來。
吏部掌握着官吏的選拔權,徐階就利用銓選大權,爲朝廷物色選拔務實的賢才,把宋景、歐陽德等安置到朝廷的重要職位。宋景提任山西布政使,此後宋景依靠自己的政績,升至工部、兵部尚書。歐陽德比徐階大七歲,與徐階同年考中進士,後來也被提拔爲禮部尚書。老師聶豹,也擢升爲兵部尚書,積極抵禦北方遊牧部落對北部邊境的侵犯。再加上十三行省官員對徐階評價甚高,徐階的羽翼漸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