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白谷大費周折找遍郡城,纔在泖湖尋得友直、友諒、友竹三人。其時三人已骨瘦如柴,幾無人樣。徐階悄悄命人擴修茅屋,又延醫診治,半年後三人身體康復。徐階又延請塾師教讀三人。後來三人之子俞繼儒、俞忠胄、俞忠裔、俞忠祚都成了秀才,進了縣學。萬曆三十七年(公元1609年),松江縉紳又共同發起,在西門外建求忠書院祭祀方孝孺,凡救助方德宗者陪祀。求忠書院時不時請大儒講學,培養學子。
寄爹去世後,楊琬也重服守孝,陪伴着顧夫人、可久,整日以淚洗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三個月後,她對可久說:“嫂子,反正哥睡在書齋裡頭,今晚我陪你同寢,說說話兒好嗎?”可久也發覺楊琬變化甚大,好似換了個人似的,知她有心事,同寢也可順便開導開導,也就一口答應。
晚上,姑嫂倆一人擁一個被筒,躺在牀上說話。可久先開的口,她問:“這三個多月來,妹子像換了個人似的,妹子好像有什麼心思,可與嫂子說說?”楊琬倒也乾脆,開口便奔主題:“嫂子,我想出家!”可久吃了一驚,女孩兒家家,想出嫁也能說,豈不羞死人麼?但因見楊琬心事重,不便指責,便順水推舟說:“妹子,真想出嫁,嫂子心目中倒有個合適的對象……”話未說完,楊琬羞得臉上飛紅,雙手捂着臉說:“嫂子這麼聰慧,也會聽岔?還是拿妹子取笑?我是想遁入空門!”可久一聽,花容失色:“休得胡說,妹子想的應該是出嫁而不是出家!”“嫂子錯了!妹子這命,也許太硬,逢人便克。嫂子你看,我父親暴斃在任上,母親慘死瓜錘下。舉目無親時,認寄媽爲母親,不過五年工夫吧,寄爹又被克了。思前想後,妹子生來就是一生陪伴菩薩的命。”可久說:“妹子多慮了。令尊令堂去世,與妹子的命無關。我公爹的去世,如果說克,也輪不到妹子頭上,頭一個應該是嫂子我。胡思亂想些什麼!”楊琬輕描淡寫地一笑,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似的:
“嫂子不用安慰妹子,此事妹子已想了好久。父親暴亡、母親慘死的情景,時浮腦海,歷歷在目。今次又見寄爹去世。六七年來,妹子經歷了滄桑鉅變,心兒也冷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沒啥意思,還是趁早修來世吧。”楊琬纖手按了按可久,制止她插話。“嫂子聽我把話說完。妹子住在知也寺的一年,佛堂香菸繚繞,僧人朗聲誦經,早聞晨鐘,晚聽暮鼓,心下倒十分安靜。便覺這佛門,勝塵世多矣!三月前僧衆們爲寄爹超度,我見人人匆忙,唯獨衆僧安然。尤其是那小知也,一心向佛,心中無有雜念,倒也活得瀟灑。世人爲甚放着清靜、瀟灑的日子不過,偏要向煩惱中行呢?”
可久鼻子一酸,兩眼閃着淚光,重重地拍了拍楊琬的秀肩:妹子“莫非中了邪,着了魔了?快快醒來!”楊琬平靜地說:“嫂子,妹子清醒着呢!我看中邪、着魔的倒是世間芸芸衆生。鄰里惡鬥,手足相殘,就像父親在世時常說的,爭名於朝,爭利於市,成天算計。嫂子你說人爭來爭去累不累?嫂子沒見過生孩子吧……”可久訝異:“這與生孩子何干?”妹子見過!孩子落地時都雙手握拳,說明什麼?說明到世上來“ 抓名利了。死了倒是醒了,兩手是攤開的,什麼都不抓了,因爲什麼都是空的,四大皆空嘛。”
聽完楊琬的話,可久傻眼了。楊琬小小年紀,竟然說出這種話來!話語中充滿着身世的辛酸,看塵世又這麼透徹,倒像是個得道的高僧。看來,這出家的念頭,並非是一時衝動、忽發奇想,倒像是醞釀許久,深思熟慮過了。怎麼辦呢?難道就看着這官府千金、如花少女,去和青燈古佛做伴一生麼?
說着說着,楊琬睡去了,心平如鏡。可久卻是轉輾反側,一夜無眠。
此後任憑顧夫人、徐階、可久如何勸說,楊琬不改初衷,堅持出家。她允諾顧夫人,爲寄爹守孝三年,然後出家。三年孝滿,徐階攜可久赴京前,把楊琬送進了東門外慧鐙橋西的修身庵,拜願修爲師,願修賜她法號四空。楊琬將家產變賣後悉數捐入庵內,爲彌勒、藥師、如來重塑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