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結束便是九月。徐階按例應進京供職,顧夫人、可久,包括楊琬都興沖沖,忙忙碌碌爲徐階治裝。徐階倒像沒事人似的,端坐在書房,左手支着腦袋,面對桌上祖父的遺書發呆。
其實徐階有事!“祖父滿心希望兒孫出息,走上仕途,光大門楣,怎麼去世時留下遺書,卻又囑我‘全身而退,保我族類’呢?我應該直道而行,奮不顧身呢,還是首鼠兩端呢?”徐階感到腦袋有些發脹,欽點翰林的喜悅,新婚燕爾的甜蜜淡出了,讓位於翰林院是個什麼樣子?有哪些同事?能否好生相處?朝廷的水有多深?自己應怎樣應付……這些念頭在徐階的腦海裡走馬燈似的閃過,鬧得他有些焦躁。
這時,可久款款地進了書房,她善解人意,並不驚動徐階,只是站在左旁凝視着這一生的伴侶。陷於深思的徐階渾然不覺,許久,隱約聞到一絲甜香,這甜香味,半個月來徐階是享受慣了,這不是可久麼?正詫異間,耳聽得撲哧一笑,才發覺妻子已然在身邊。“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徐階輕摟可久柔柔的細腰說:“正思索祖父的遺信,有點摸不着頭腦呢。”可久伸手取過遺信,看了一遍,笑說:“這有何難?”“又要求我勤爲官,建功業;又說‘世事不可爲’則‘全身而退’。此兩件事是魚和熊掌,不可得兼的啊!”可久笑說:“相公差矣!爲妻看來,也可得兼。”何以見得?”祖父的意思是,爲官應爲好官,建功業,光大門““楣。但官場又很兇險,擔心你乳臭未乾,一頭扎進去送了性命,提醒你謹言慎行,善保自身,這樣豈不得兼了?”“難道遇事首鼠兩端,做滑頭? ”徐階瞪眼看着可久兩頰似隱似現的酒渦。“身家性命不保,如何當好官,建功業?所以,謹言慎行第一。這與滑頭不一樣啊。”可久說罷,側着頭想了一想又補充道:“如果身家性命有憂,就不必愚忠,‘文死諫,武死戰’,一死了事。孔聖人不是說‘陳力就列,不能則止’嗎?所以趁早全身而退,相公切記!”
若有所思的徐階,微微點頭,心想,身邊的這位夫人,年紀很輕學問似不在自己之下,今後有些什麼重大事兒,應多與其講論纔是。
正說着話,可久的貼身丫頭青兒來報:“小姐、姑爺,知縣聶大人來訪,夫人叫你們出去呢。”
來到中堂,小夫婦倆拜見了聶豹。寒暄過後,聶豹便對徐階說:“老夫近日忙於名宦鄉賢祠的施工,險些忘了一件大事,此事就請你代勞,如何?”徐階說:“”半年前動工的名宦鄉賢恩師吩咐,敢不從命?“
祠已落成有日,只是少了一篇記文,這就拜託你了。”
聶豹強調教化,在華亭縣學東面造了座名宦鄉賢祠,紀念此前在華亭爲官的前輩,紀念華亭縣中的德高望重者,爲民間樹個榜樣。祠既落成,自然要勒石紀念,只是尚缺一篇記文。找徐階撰記文,無疑也有擡舉自己學生的意思。徐階是個明白人,便爽快應允。當晚燈下,因有心事一時理不出頭緒,徐階便對可久說:“日間思慮太過,不免有些頭暈,娘子能否操刀?”在徐階也有試試妻子文才的心思,可久倒很爽朗,笑說:“相公且去歇息,爲妻願意代勞。”
一個時辰後,記文告就。徐階拂箋,“華亭縣新建名宦鄉賢祠記”
幾個大字跳進眼簾。徐階讀完全文後,覺得不錯,說:“娘子若是須眉,取功名當如探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