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赴京船上,舉人們都相互留下姓名、地址,以便日後聯繫。徐階得中探花以後,就給各舉人寫了一封信,其中有一首詩:“捧領鄉薦謁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間難得偶然事,誰知偶然又偶然。寄語同舟諸君子,三年以後皆偶然。婉轉地迴應了他們的恥笑,又真誠地祝福他們好運,這就是徐階以後行事風格的雛形。
徐階高中,自然興奮萬狀,但表現卻很低調,不像一般的進士那樣趾高氣揚,也沒有效法唐代的孟郊“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性格,《明史·徐階傳》稱“陰重不泄”——什麼機密都藏得住。回松江以後,徐階對曾經教育過他的老師,一個個登門叩謝送禮,幾位前任教諭,也一一去信謝恩,顯示出他的老成持重。
很快,皇恩下達,徐階被任命爲翰林院編修,命徐階十日後上京赴任。翰林院編修只是個七品官階,並不高,但翰林院是個儲才之地。內閣大臣都從翰林院出,歷來是清貴之地,前程無量。
徐階得中探花,最高興的是聶豹,因爲這件事既顯示了他有知人之明,又驗證了他促徐階遊名山大川,惡補養氣決策的正確。顧夫人、親家沈錫,包括松江的大老們,一個個喜形於色。松江,畢竟好多年沒有這麼風光過了。
接下來聶豹要辦的大事,就是幫徐階辦婚事。根據朝廷規定,新科進士還未完婚的,可上奏朝廷,給予假期,奉旨完婚。但徐階和沈仲恆訂婚之事,雙方家長都秘而不宣,當事人渾然不知。是告訴徐階真相的時候了,但是怎麼說纔不顯得突兀呢,倒要費一番思量。
聶豹夜訪徐府,顧夫人熱情接待,徐階更是興奮,他悟出了知也僧偈語的第一句“長江上游與豹言吉”。長江上游,就是江之西,江西。聶縣令是江西吉安人。“遇豹言”就是碰見了聶豹,講得上話了,所以纔有自己的今天。聶豹就是自己命中的貴人,聶豹來訪,肯定是好事,哪能不高興。其實,徐階只解對了一半,結果日後才見.
聶豹坐定,清了清嗓子,向顧夫人施了個眼色。見顧夫人默默地點了點頭,聶豹就開言了:徐階,你是新科進士,不日就赴京上任,你母“親獨自操勞家務,年事已高,不勝其煩,你是否思考過娶一房媳婦,幫助母親持家,以盡孝道?”聶縣令的話有着不容拒絕的意思,又是母親不勝操勞,又是行孝道,拒絕就是不孝。歷代都標榜以孝治天下,不孝在大明律條中屬十惡重罪,但一時去哪裡找意中人呢?徐階不斷點頭稱是,但難以表態。
這時,顧夫人接口了,講述徐階壯遊時,家中已爲他相了門親,女方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小他兩歲,兩人生辰八字也已請術士掐算,不僅不衝不克不害,那小姐還有旺家幫夫之相,業已納聘,但等進士試後成親。
徐階聽了,只覺得突兀,自己毫無思想準備。然婚姻大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反抗。到底是誰家千金呢?莫非是楊琬小姐?但他腦海中,卻浮出了可久的模樣,不免心中忐忑。
“孩兒謹遵父母之命。但不知定的是誰家小姐?”母親和聶豹見徐階表態,心裡的石頭放下了。母親笑說:“是本郡諸生沈錫的女兒沈仲恆。沈小姐端莊秀麗,針指女紅件件皆精……”聶縣令擔心徐階因女方之父是個秀才而猶豫,趕忙接口補充道:“在家塾中讀過四書五經,知書明理,與你很般配。”
對方是沈府千金,芳名仲恆,模樣如何,學問怎樣,徐階一概不知。徐階對與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女孩也無交往,只是見過楊琬,還有一位就是在廣富林曹安府上見到的可久小姐。楊琬粉妝玉琢,十分可愛;而在他心裡偶爾想起的倒是體態輕盈、秀色可餐、有兩個淺淺酒渦的可久。那位仲恆小姐究竟長得如何呢?徐階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見徐階無語,聶豹便囑他趕緊寫一奏本,趕忙進京,先去翰林院報到,然後奏上朝廷,請求賜婚。徐階只得照辦,連夜寫成,第二天就往京城裡趕。
松江家中也就忙開了,又是選日子,又是籌辦喜宴,又是準備請柬,商議邀請的對象。
半月之後,嘉靖帝準了徐階之請,命他回華亭完婚。
新科探花郎結婚,在松江城裡引起了轟動,平素有來往的,都紛紛前來慶賀;無來往的,也十分殷勤,來籠絡感情;有睚眥之怨的,也裝出笑臉,送上禮金,一場喜宴充分反映了世間百態。
父親徐黼,趕回主婚,府尊以下,全都赴宴,可謂羣賢畢至。同窗顧中立、王白谷更是鬧得不可開交!待喜宴散盡,徐階進入洞房,只見繡帳低垂,紅燭高燒,穿戴着鳳冠霞帔、一身珠光寶氣的新娘端坐在牀沿上,頭上的紅蓋巾紋絲不動。“真是好功夫,好修養。”徐階心想。走近洞房中央的桌子,拿起喜棒,就去挑那紅蓋頭,還未近身,就聞得絲絲淡淡的甜香,挑開蓋頭,新娘粉頸低垂,難見玉容,待低下頭去端詳,徐階不禁心花怒放,失聲喊道:“咦,怎麼是你?”
只聽得新娘撲哧一聲嬌笑,接着是鶯聲燕語:“不是奴家,相公還指望誰家嬌娘?”徐階情知說錯話了,趕忙彎腰作揖:“只道是沈府仲恆小姐,原來是故人可久姑娘。小生喜極失言,這廂賠禮了。”“相公有所不知,仲恆乃奴家之名,可久是奴家之字。”徐階接口道:“可久好,可久好,有可久姑娘做伴,小生不求萬戶侯,但願人長久了。”誰知可久又不樂意了:“相公差矣,李賀詩云‘少年心事當拿雲’,奴家還指望着夫貴妻榮呢。”躊躇片刻,徐階問:“怎麼不見祖父?”可久輕聲嘆道:
“祖父染病在牀,不便現身。等着我倆爲他沖喜呢。”“好啊,明天就去拜見祖父!”可久故生惱意,說:“又說傻話!三朝才能回孃家呢,莫非中了探花就能亂來?”
兩人說說笑笑,很是融洽。隔不多久,就見洞房內紅燭高燒,悄無
聲息了。半月之後,徐階擇日登程,去北京走馬上任。真是:大登科後小登科,少年夫妻試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