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這才知道,這河邊的一位,門裡的一位,兩位妙齡少女是雲南來的。他們懸揣幾句這雲南來的小姐的容貌,說笑着回到了知也寺。
用過素齋,大家也沒歇着,在徐階讀書的斗室裡,又海闊天空地聊了起來。顧中立覺得有些燥熱,便到北面去把窗戶打開。這窗戶一打開,顧中立立即驚叫起來:“徐階,這幾天你就和這些墳墩做伴麼?”王白谷聞聲過來,看了也有些掃興,感嘆道:“天天看到這種景象,真正敦促人及時行樂!”顧中立則念起了曹操的詩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而徐階卻笑道:“頭幾天我也很是茫然,現參悟了。人生真是去日苦多,但天天看這景象,倒能鞭策我更加發奮,恨不能一天當做兩天用!”
三人的這段對話,顯示出不同的境界,也預示着三人的未來。王白谷以舉人身份入仕,顧中立與其弟顧中孚在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同舉進士,顧中立官至大參。徐階則於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中進士,並獲殿試第三名,踏上仕途,幹出了一番驚天的事業。
到知也寺的第十天,徐階的斗室來了兩個人。一位儒服長髯,舉止文雅,自稱曹英,是曹府管家,一位顯然是家丁模樣的中年人。兩人進屋,問明瞭姓名,穿儒服的老者捧上了請柬,說是家主人曹老爺邀請過府一敘。徐階不明所以,便說:“敢問老伯,曹老爺尊諱,何故喚生員相見?”那管家微微一笑道:“家主人諱安,府邸不遠,就在廣富林長街。至於爲什麼相請麼?”他略一沉吟,便說:“秀才去了便知。”曹安何人,與我何干,喚我何事?徐階不禁滿腹狐疑。
徐階沒有想到的是,此去曹府,見到了松江名宦碩儒的後人,他的眼界頓時打開了。
走出知也寺山門,方知剛下過雨,眼前萬物平添了一些亮色。時值午後,寺門外早已備下兩個肩輿,管家先請徐階坐上肩輿,自己另坐一擡,家丁步行跟隨,穿過田埂,繞過村莊,一路上風光無限,只見:錦雞鳴樹頭,雨過茅檐溼,平地人扶犁,耕卻綠沙破。好一番和諧景象。
到了前幾日來過的廣富林街,又看到那天青衣綠裙少女洗衣的碼頭,肩輿拐了個彎,便在門口停下。這不是那天與顧中立他們見到過的曹家麼?世上真有這般巧事。
徐階邁步進門,石屏風擋住了視線,繞過屏風,見一庭心,庭心兩邊是兩排房間,穿過庭心便是中堂,可中堂前也樹一屏風,上畫着九峰煙嵐。管家示意徐階止步,撩起長衣下襬,緊走幾步,繞屏風而入,片刻後又出來,擺手說:“徐秀才請進。”徐階舉步時,忽聽得裡邊傳來蒼老而又爽朗的說笑聲。走進中堂,只見堂上坐着三位老先生。徐階連忙深深一躬說:“生員徐階晉見老先生。”正中一位想必就是曹安,儒冠長衣,鬚髮皆白,說:“秀才免禮。”隨後說:“來來來,見過顧老先生和沈老先生。”徐階一一深躬。而顧、沈二老,則微笑點頭以答。
坐定之後,曹安說:“秀才可知老夫喚你前來是何意?”“晚生不知,尚蒙開示。”徐階答道。曹安說:“老夫單名一個安字,家父諱時中,在世時與令尊同在江西爲官,交往甚多。前得你父一信,說田假期間,你要來知也寺攻讀。故派人打探,知你已到。可巧世交顧先生承祖、先輩沈老伯同時來訪,也都想見你一面,所以請你前來一聚。”原來曹安是江西按察副使曹時中的公子,顧承祖是禮部右侍郎顧清的後人,二位的父親,一個是四品,一個是三品,可謂高官子弟。沈老先生諱淮,官拜雲南按察司經歷,剛退下來。三人閒談,正議及縣學“詆譭前賢”之公案。曹安說:“今日三老一少,同聚一堂,實爲難得。你不需拘謹,隨意便是。”徐階聽了,方知別無他事。徐階感受到身在江西的父親的關愛呵護,更感受到前輩的關注,緊張的情緒便稍稍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