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晚燈下,徐階在書房裡細細咀嚼父親的話,覺得真是金玉良言,自己的遭遇,不正印證了父親的教誨麼。他暗暗痛下決心,越是關鍵時刻,越要在嘴上設個把門的,謹慎一點。不過,罰自己寫的文章怎麼辦呢?違心認錯,批駁自己,那不甘心;反脣相譏,批判輿論,更不行。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樹孟子這位亞聖爲擋箭牌,標榜亞聖,表示學習孟子“疑書”的決心,對付過去再說吧。
果不其然,幾天以後,徐階的文章就在縣學署、府學署的告示欄裡張貼了出來。兩學的學子們,府學的四十名學生,縣學的三十名學生,除了徐階,一個不落,紛紛圍着閱讀。讀完了,一個個沉思着離去,一場風波平息了。
文章公佈兩天後,彭鍊又把王文昌請了去,評判起徐階的文章來。王文昌的判斷是“言之成理,無懈可擊”。彭鍊的評斷是“老成持重,可圈可點”。
原來,徐階在文章中巧妙地把亞聖作爲自己的護身,從亞聖疑《尚書》說起,論述了獨立思考的可貴;表明了自己以亞聖爲楷模,培養獨立思考的決心;最後檢討自己疑太史公“夜坑趙卒四十萬”,似乎輕率,沒有足夠佐證,都是讀書不多,心浮氣躁的表現,此後,只有苦讀,以補自己的不足。
一天烏雲,就此驅散,徐階因禍得福,在縣學以至府學的學子中,有了點名氣。
時光荏苒,倏忽到了田假時。明代府學、縣學也有放假制度的,相當於我們今天的暑假、寒假,只是名稱不同,叫田假、授衣。田假是每年五到六月農忙時,以便學生幫家人下地幹活;授衣是九月,採《詩經》“九月授衣”句,讓學生回家準備冬衣。兩次假均爲時一個月。這次田假,在母親顧夫人的安排下,徐階不用下農田幹活,而是到知也寺深讀。
徐階二進知也寺,小沙彌把他領到寺院最北面的三間僧房。這兒不是竂房,而是平時接待掛單僧人的地方。小沙彌打開其中的一間,只見青磚鋪地,四壁空空,靠東壁一張僧牀,上有枕頭被褥、蒲團;正中一桌一椅,桌上水壺口杯、文房四寶、油燈一盞,南北兩壁有窗,北壁的兩扇閉着。徐階放下揹着的書筐,就坐到牀上,下意識地按了按牀板,感覺到硬硬的,比家裡的牀差多了。
小沙彌很敏感,笑對徐階說:“小施主,寺院條件簡陋,委屈了。”徐階站了起來,便說:多謝費心。前次來去匆匆,未曾請教法號,不知“如何稱呼?”小沙彌一笑,說道:“哪有法號,剃度時以方丈知也爲師,算是知也師的關門弟子吧。方丈說:就叫小知也罷。’所以寺內上下‘俱以小知也相稱。”徐階思索開了,初到知也寺時,只覺得小沙彌口氣蠻大,對僧衆說話時稱師伯、師叔、師兄、師侄,小小年紀,哪來師侄?
就覺得老大的奇怪,原來輩分高着呢。想到這裡,徐階說:“知也大師系我祖輩,你又是知也大師高徒,我就稱你小知也叔,如何?”小沙彌連連搖頭:“使不得,使不得!再說這稱呼也太拗口了點,常言道,入鄉隨俗,就呼小知也吧,如何?”稱呼既定,小知也便囑:“一日三餐,自有僧人送來,小施主就安心讀書吧。”說完,倒退出了房門,轉身而去。
就這樣,徐階在知也寺,耳聽着晨鐘暮鼓,口唸着四書五經,勤奮地讀起書來。讀書累了,就到各佛殿隨喜,與小知也聊聊佛家經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