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除惡務除其本,請立即罷黜嚴嵩父子。張翀、董傳策不約而同也參奏嚴嵩,一時間舉朝震驚。
但是,這一次吳時來判斷錯了,嘉靖絕不容許守邊大將玩忽職守,所以降罪許論三人,但對嚴嵩還是護着的。三本奏摺上達嘉靖,嚴嵩立即懷疑是徐階的指使,但他老謀深算,不對嘉靖明言,只是說:“三人同一天上奏陷害臣,幕後必定有人。況且吳時來奉旨出使琉球,想必是害怕驚濤駭浪,所以想借此彈劾,拖延出使。”嘉靖低頭一想,也有道理,三人同日上奏,哪有這麼巧。立即把吳時來等三人打入大牢,追查主使者。
徐階聽說三人同時彈劾嚴嵩,傻了。雖說自己對嚴嵩的禍國殃民深惡痛絕,但始終沒敢和嚴嵩勢力正面衝突,因爲這勢力太強大了。
正面衝突,無異是以卵擊石。所以近十年來,徐階的一貫態度就是“隱忍求濟”,心字上頭一把刀,忍、忍、忍。在忍的過程中,盡力起到緩衝的作用,減輕爲害的程度,盡力救助忠臣。彈劾嚴嵩的“越中四諫”,徐階不動聲色,暗中救護。“越中四諫”鬧得最兇,但除了沈鍊貶謫保安又被誣陷處死外,其餘三位一個都沒被處死。徐學詩身體瘦弱不勝杖擊,徐階暗中囑自己的兒女親家錦衣衛陸炳高舉輕杖,徐學詩也保了性命。如此種種,不勝枚舉。結果自然引起了嚴嵩的猜疑,徐階處境始終岌岌可危。
可這一次,徐階慘了。因爲這“戊午三子”都與徐階關係密切。
先說吳時來,癸丑年(公元1553年)進士,那年徐階是主考官,兩人是座師與門生的關係,還擔任過徐階家鄉松江府推官、代理知府。徐階關心家鄉倭事,與吳時來通信頻繁。張翀與吳時來同科中進士,自然又算徐階的學生。而那個董傳策,卻是徐階的同鄉。
這“戊午三子”同時參奏,不說嚴嵩,就連朝中正直大臣在私下叫好的同時,也肯定徐階是後臺,連嘉靖也不免生疑。
嘉靖曾滿腹狐疑,徐階固然是個賢臣,但嚴嵩已經衰老,徐階爲什麼不再忍耐幾年而急於如此呢?不是嗎,徐階還未奔六,嚴嵩已是奔八的人了,這麼猴急幹嗎呢?
徐階有苦難言,有口難辯,除了與好友通信時講講苦衷之外,什麼也不能做,一動也不能動,只得等待拷問的結果。如果“戊午三子”中有一個說是受了自己的指使,那就等着革職罷官,甚至延頸受戮吧!
那幾個月,徐階白髮增多了。世人常說,得天下英才而教,是人生一大樂事。楊繼盛、張居正,包括吳時來、張翀,都可以說是天下英才,至少徐階是這麼認爲的。可是樂在何處?楊繼盛冒冒失失丟了性命,張居正對自己也是一百個不理解,辭官回鄉,雖然自己一如既往,在張居正去年秋返京後,再次把他安排在翰林院任編修。而今吳時來、張翀兩個高足,竟又聯手自己的同鄉同日彈劾嚴嵩,捅了馬蜂窩,打破了自己“隱忍求濟”的韜光養晦之計,又把自己推到了火山口上,這幾位英才實在讓徐階樂不起來。看來還得錘鍊,就看上天給不給他們機會了。
徐階一日三驚,覺也睡不安穩。一天晚上正坐在府中發愁,僕人報稱有位僧人求見。“知否該僧法號?”“僧人自報小知也。”聽說小知也來訪,徐階便起身道:“大開正門,有迎。”
來訪僧人果真是小知也。一襲僧服一顆光頭,手上託鉢,腳登芒鞋,見了徐階便雙掌合十,口稱:“阿彌陀佛!徐施主別來無恙?”徐階苦笑道:“恙則尚無,憂則不少。哈哈,大德請坐,奉茶。”兩人年紀相仿,都是五十六七的人了,但小知也臉色紅潤,說話中氣甚足,徐階則略顯蒼老,鬚髮斑白了。“是何好風,吹得大德光臨?”“貧僧託鉢雲遊,既到京師,便來一訪舊雨。”小知也邊說邊瞧徐階神色,端起茶盅,裝作不經意說:“貧僧看來,施主臉上有些晦氣,莫非……”徐階搖了搖手,湊近小知也,指指後堂,表示自己的尷尬處境,不想讓張氏知曉,免得擔憂,悄聲說:“一言難盡。”接着,便輕聲把自己的苦衷,推心置腹,和盤托出。“貧僧來京旬日,朝事已有風聞,特來與施主聚舊減負。”說話間徐階猛想起老知也的話:“小知也與你有緣。”莫非真來指點迷津了?便說:“大德說是減負,不知負在何處,怎樣減啊?”小知也淡淡一笑說:“尊駕不必有所舉動,靜待三月,臉上晦氣自然消除,此番風波,諒有驚無險。”徐階聽了,還是不甚明白,畢竟性命攸關,便說:“而今我當局者迷,大德何不明示?”見徐階當真着急,小知也這才嚴肅起來:“這三個月內,施主運背,有四張血盆大口噬你,雖然兇險,但不妨事,有一天口護你。這五口互咬,三個月便定勝負。”一番話說得徐階如墜五里霧中,再欲問時,只見小知也擺擺手說:“尊駕不可再問,泄漏天機反倒不美,貧僧此來,是來助護你的那張天口成功,請在尊府騰一居室,貧僧在此誦經三月,三月後,便知分曉。”徐階遵囑行事,從此,小知也就住在徐府,每日誦經。日日聽小知也誦經,徐階的心神漸漸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