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流行的樓房格局都是以底樓爲廳堂,二樓有雅舍。若是有三樓,那多半是用來觀月眺遠,或是姑娘們的閨閣。
徐元佐的身份能夠進樓,也能上到二樓,但是不能進雅舍。這也是內外有別,雖然小廝的身份低微,卻是可以跟在主人身後進去服侍的。
“你就坐在外間吧。”一個外罩輕紗,內裡鵝黃的少女拉了拉明顯不懂規矩的徐元佐,抿嘴笑道:“可要聽好裡面的動靜,老爺若是說‘打賞’,你纔給錢。”
徐元佐憨笑道:“多謝姐姐!不過有些打賞也不必老爺說。”說罷解開一串銅錢,抓出一把,就給那姑娘:“辛苦姐姐。”
那姑娘接過銅錢,福身笑道:“多謝公子打賞!”說罷將徐元佐領到座上,十指如蔥,輕輕在肩上一按,又去倒了茶水,端來一盤糕點,這才低聲道:“若是公子餓了,大可找人要些主食。反正賬是算在老爺們頭上的。”
“多謝多謝。”徐元佐一時覺得這不到十個銅錢是自己這輩子花得最值得的。
等姑娘一出去,徐元佐立刻跳了起來,趴着門縫朝雅舍看去。
這雅舍之所以雅,一方面是佈置得的確有品有格,雖然比之徐家那樣的豪門還顯得輕浮寒酸了些,但是對於徐元佐這樣沒見過大明風貌的土鱉而言,卻足稱驚豔了。另一方面,既然是雅舍,那麼進出的規矩也不一樣。
像徐璠、徐琨、黃員外等人,自然是從正門進去的。其他上菜出入的侍女奴僕,則另有通道。
“你在看什麼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徐元佐背後響起。
一個十三四歲梳着雙髻的小丫鬟站在徐元佐身後,端的是神出鬼沒,沒有半點聲息。
“長見識。”徐元佐沒有半分不好意思,卻看那小丫鬟還帶着嬰兒肥,臉頰上了胭脂,頗有些像是紅蘋果,惹得人很想咬上一口。
那丫鬟倒是被徐元佐看得不好意思了,臉上更爲紅嫩,道:“這裡是姑娘們休息補妝,等着進去的地方,你坐着別亂動。”
“那你家姑娘呢?”徐元佐問道。
“都還沒下來呢。”丫鬟站在徐元佐身邊,眼睛卻盯着那糕點。
“來一塊?”徐元佐端了過去。
“怕花了妝。”丫鬟扭過頭,不肯受這誘惑,道:“你就是剛纔在樓下講笑話的那個?”
“哈哈哈,也不算什麼笑話。”徐元佐突然有些得意,旋即告誡自己:口舌上佔了豬豬狗狗的便宜實在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噓。”丫鬟低聲道:“別驚動裡面貴客。”
徐元佐放肆慣了,這才暗暗收斂了。他又問起等會下來的姑娘都有誰,丫鬟也一一相告。
“那你叫什麼?”徐元佐問道。
“我叫茶茶。”丫鬟道:“不過如果要接客的話,大約還會換個名字。”
徐元佐自報家門,正要繼續聊天,只聽外面門開,又走進來兩個跟茶茶一樣妝扮的丫鬟。丫鬟身後是個衣着樸素但不失格調的姑娘,大約二十七八歲。只從容貌上而言,非但算不上美貌,甚至有些過於中庸。
放在四百年後,恐怕注意點形象的公司都不會用她當前臺。
“姑娘好,姑娘請這邊走。”茶茶的工作就是引路,攙扶着纏了足的姑娘走到位置,方纔打開門。
姑娘一扭一扭朝裡走去,只是三五步路,卻走出一場大片來。
茶茶這邊只等姑娘走進去,便關了門,問那兩個丫鬟:“玉姑娘是第幾個來?”
一旁丫鬟道:“已經梳妝好了,就看貴客急不急。”
茶茶應了一聲。
徐元佐見那兩個丫鬟並沒有梳妝,便請她們吃糕點,又硬拉了茶茶坐下:“茶茶妹妹,玉姑娘就是貴店的花魁了?”
茶茶心思還在裡面,只聽得箏聲鏗鏗,方纔道:“自然就是本府花魁玉玲瓏玉姑娘了。你可聽說過?”
“今日纔到郡城,哪裡聽說過。”徐元佐回想今天的經歷,還真是充實的一天吶!他又道:“玉姑娘這樣的花魁,得打賞多少啊?”
茶茶笑道:“你果然什麼都不懂。”
“請姐姐指教。”徐元佐好聲道。
茶茶笑而不語,白嫩嫩的小手一攤。
徐元佐會意,抓了一把銅錢放了上去。
“外間的打賞都是給下人們的。”茶茶道:“譬如哪個小廝逗了貴客們高興,裡頭喊一聲打賞,你便給個二三十文,三五十文,皆可。至於姑娘們的打賞,那都是貴客老爺直接給的,或是吩咐媽媽記在賬上。想來你身上那點銅錢也不夠看。”
徐元佐瞭然:“果然是受教了。”他頓了頓,又問道:“一般姑娘的打賞是多少?”
“與身價彷彿。”茶茶道:“譬如玉姑娘是一夜十金,那麼打賞也不能少於十兩銀子。若是送禮,更是得在十兩的倍數之上。”
“花魁也賣身啊?”徐元佐失聲道。
“不賣身的是清倌人,怎麼當花魁?”一旁吃點心的丫鬟吃吃笑了起來。
茶茶搖頭道:“你果然什麼都不懂。”她指了指裡面那位抓箏的老姑娘:“她就是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可憐吶。”
“雖然能在風塵中保持名節,的確不太會被人救出火坑啊。”徐元佐嘆了一聲,道出自己的想法。
茶茶微微有些失神,足足憋了一口氣,方纔道:“你果然什麼都不懂。清倌人哪有當紅姑娘那樣受人追捧?也就是一些窮酸纔會喜歡。平日好些的衣裳都不捨得穿,更別提金銀首飾了。”
“就是,就是。”兩個小丫鬟吃得開心,還不忘拿徐元佐逗樂。
徐元佐嘴角微微抽搐:你們這是什麼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啊!
“名節能當飯吃麼?”茶茶有意無意地瞟着徐元佐。
徐元佐不能同意更多:“這倒也是。”
這邊正說着話,外面又有兩個丫鬟推門進來,道:“你們這邊也太熱鬧了!不怕被媽媽打麼!”說着又望了望雅舍,皺眉道:“還沒完?幾個姑娘都等着呢。”
徐元佐知道姑娘們都要從這裡走,也起了好奇挑了個正對門的位置,這樣誰進來都要先讓他過目。
雅舍們也開了,徐誠仍舊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元佐,銀子。”
徐元佐連忙將六錠銀子拿了出來,交給徐誠。
徐誠掃視一眼在場的丫鬟,道:“去跟媽媽說,陪酒的姑娘們都進來,我家老爺也想早點見到玉姑娘。”
這種進程調度應該是東主掌握的,徐誠這麼說顯然是因爲徐璠不想在這浪費時間,要早點見見壓軸花魁然後走人。
當下就有丫鬟跑去找媽媽了。
徐誠對徐元佐道:“打賞照着五兩銀子給,回去給你報賬。”
“我就帶了兩千八……”徐元佐道。
徐誠露出一抹微笑:“你就照五兩銀子給。”說罷已經拿着銀子轉身回雅舍了。
茶茶看了一眼徐誠的背影,羨慕之中帶着指點,道:“你家掌櫃的意思是,不管你給了多少,回去都給你五兩銀子。你果然什麼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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