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父女相見
那人的步子無聲無息,鬼魅般靠近,直走到燕由刀尖前寸許才停住腳步。站在燕由身後的張嫣藉助微弱星光看清了來者的臉,當下呆若木雞,說不出話來。燕由自然也認出來人,緩緩將刀放下。
張國紀在兩人對面負手而立,面無表情。
同時間,牆的另一頭,魏忠賢不滿道:“這張人皮剝得不好,手臂這兒破了一塊。”在幾人的慌亂哭泣聲中,他不陰不陽地呵呵一笑,吩咐道:“賞他們每人五兩銀子壓壓驚。”
張嫣難以置信地看向牆頭上,狠狠握拳,咬住下脣。張國紀對燕由做了個手勢,燕由回頭看了一眼張嫣的模樣,分析當下情況,遲疑不過一瞬,便緩緩將劍收回鞘中,轉身打橫抱起張嫣,跟着張國紀一同急步離去。
張嫣揪住燕由的衣襟,因爲憤怒,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小巷中幾個彎轉,很快,他們從後門進了某間宅子裡,有個書童模樣的少年迎在門口,他待三人進宅子後,迅速關門,插上門栓,在寂靜的環境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張國紀帶領着燕張二人徑直進了主屋內。張國紀合上門,燕由將張嫣放下來。兩人探尋地看着張國紀,都沒有出聲。張國紀微笑起來,繞過他們,將主屋正堂中的那盞燈點着,這才說道:“在這屋子裡可以放心說話。”
張嫣這才鬆了一口氣,柔聲叫道:“爹。”張嫣自小不輕易流露感情,別離數年,多少情緒包含在這簡短的一聲叫喚中,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張國紀定定看着張嫣,臉上掠過一絲悵然之色,很快便整理如常。口中也不多說,只是道:“宮中這幾年,委屈你了。”
張嫣回想方纔所見,問道:“弟弟妹妹呢?”
“早在隔壁屋睡下了。”張國紀說着,在圈椅上閒閒坐下,看向表情凝重的燕由,“你想問剛纔那事?”
燕由點頭,“那幾人是誰?被剝皮的人又是誰?”
張國紀撓了撓額頭,“據我的情報,那四人不過是普通的旅客,暫居京城客棧中,那人之所以被剝皮,是因在房間喝醉後,大罵魏忠賢,被東廠密探探知,便被抓了起來。我去探探情況,不料竟看到你們在那。”
“普通人?客棧的房間內?”看張國紀點頭後,張嫣感到背後一陣陣發寒。邱貴截斷她的消息已有許久,她現在才從父親口中知道魏忠賢的勢力大到這種地步,爪牙竟遍佈京城,連平民百姓都處在監視中。
張國紀留心到張嫣的神色,說道:“他們……果然沒有告訴你。”
張嫣避開張國紀的目光,抿脣不語,在家族這件事上,她還是有些怨怪父親的。
張國紀正想說話,燕由忽然出聲:“張叔,爲何不乾脆殺了魏忠賢。”張國紀聞言後皺眉不語,顯然是有顧忌,張嫣小聲說,“女兒已經將家族的事告訴燕哥哥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張嫣一眼,似乎在用目光說“女大不中留”,張嫣又一次挪開目光,只作不懂張國紀的意思。
張國紀搖頭道,“我的好友楊漣,和他背後的東林黨,不屑於用此等法子,而在魏忠賢被關禁閉之前,我便已對家族提起過此事,但不知爲何,他們一直百般阻撓,到了如今,魏忠賢掌控東廠,地位今非昔比,已非尋常之力能夠撼動。”張國紀看着燕由,“東廠番子中高手如雲,或許他們單打獨鬥不如你,但只要兩人在一起,你便只能勉力抵抗,魏忠賢身邊常有五名以上番子相隨保護他,更不用說方纔那屋子中約莫有十幾名番子。”
燕由沉默不語,張嫣又一次捏起拳頭,難道真的就奈何不了魏忠賢?
張國紀在幽幽火光照耀中走到裡間,翻出一瓶酒和兩個小瓷杯,給張嫣和燕由一人滿上了一杯,問張嫣道:“說罷,爲什麼偷跑出宮?”
張嫣本被方纔的事攪得心神不定,現下張國紀這麼一提醒,她才猛然想起來自己出宮的目的。酒劃過咽喉,辣辣的感覺讓張嫣清醒了些,她舒出一口氣,緊攥手中杯子,說道:“爹,女兒不知道該怎麼抉擇。”
張國紀看着張嫣。張嫣往前邁出一步,“留在宮中,女兒不會快樂,但您從小教女兒背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教會女兒要擔負起該擔的責任,若是今日女兒遠走高飛,任憑魏忠賢作惡,即便遠在天涯海角,女兒也無法安心地生活下去。”
張國紀挪動身子,手支在下巴上,雖然他的臉上帶着笑容,但張嫣更熟悉他眼中閃動的嘲弄。他淡淡說道:“選擇?你憑什麼認爲你定能避得開家族給你下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