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正金州衛舉行了簡單的上任儀式後,便起程趕往遼東都司治所地遼東鎮,他的正職可是遼東都指揮僉事,需要到遼東都司來任職,遼東都司的全稱是遼東都指揮使司,它和大寧都司、萬全都司一起成爲大明三個由軍隊直接轄管的地區,這裡沒有布政使司,也沒有提刑按察司,實行軍政一體化管理,從地理上劃分,遼東都司以三岔河(今遼河)爲界又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是遼西走廊,另一個便是遼東地區,遼西走廊地方狹窄,但人口稠密,也相對富裕,而遼東地區則地廣人稀,大部分被森林覆蓋,交通不便,消息也很閉塞,歷來都不受朝廷重視,因此在這裡也不設官府州縣。
遼東都司位於遼東地區北部的遼東鎮,但遼王府卻不在這裡,而是在遼西走廊的北面廣寧,由此可以看出朱元璋的佈局,封遼王的真正用意還是在蒙古,高麗也只是教訓一下而已,對其將來的防範和善後事宜是交給李維正負責。
這天下午,李維正的衛隊進了遼東鎮,遼東鎮就是遼、金二朝的東京陪都遼陽府,最早稱襄平,唐朝時是安東都護府治所所在,明朝建立之初,對遼東地區並不重視,建立遼東都司的作用也只是安撫東北諸夷,因此遼東鎮就相應顯得比較陳舊了,大部分建築都有上百年的歷史,歷經百年風雨,建築物顏色斑駁,屋樑破敗,昨晚剛下過一場秋雨,地面十分泥濘,街上行人也稀稀疏疏,沿街店鋪裡也是物資稀少,沒有一個客人,掌櫃正懶精無神地打着瞌睡。
李維正見到城池裡這般陳舊破敗,不由眉頭緊鎖,他回頭問陳至安道:“遼東都司裡是漢人多還是夷人多?”
陳至安並沒有因爲李維正上任就呆在金山衛,他主動請纓,一路陪同李維正來到了遼東都司,他見李維正問他,便連忙笑着道:“如果不算軍戶的話,遼東都司的百姓主要是漢人和女真人,大約各佔一半,漢人大部分都集中在遼西走廊,遼東地區主要以女真人爲主。”
李維正一愣,他指着路上的.一些百姓道:“可我看他們都是漢人打扮,哪是什麼女真人?”
“大人有所不知,女真人又分兩種,.一種是原來的金朝女真人,他們長期和漢人聚居,早已經漢化,只是在風俗上還和漢人略有不同,但從外表裝束以及說話語言上都已和漢人分不清了,而另一種則是從北方遷來的女真生番,他們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夷人,穿獸皮、住草窩,以牧獵爲生,每個人幾乎光頭,後面拖條大辮子,很好分辨。”
李維正冷笑不止,他當然知道.這些女真生番是什麼人,他李維正既然來到遼東,就不會給他們崛起的機會。
走了約一里路,陳至安指着前方的一座府第道:“大.人,那裡就是都司府了。”
李維正見那座都司府也是一樣的破敗,連中原地.區的一座縣衙都不如,不知有幾百年歷史了,周圍高牆的牆皮都大半脫落,露出裡面的泥土和麥稈,朱漆大門也斑駁不堪,根本看不出本色了,只有兩座石獅子逾百年滄桑仍威嚴依舊,顯示出衙門的一點氣魄。
他翻身下馬,剛要上前,後面忽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如暴雨擊打地面,有人在大喊:“前方閃開,遼王殿下駕到!“
李維正一回頭,.只見三四百名身着黑色盔甲的騎兵如一陣狂風席捲而來,在他們中間,有一名金甲銀盔的少年將軍,這應該就是新封的遼王朱植了,他應該在廣寧纔對,怎麼也跑到遼東鎮來了?
李維正見遼王及隨從來勢洶洶,便拉着馬向旁邊讓了一下,他的隨從紛紛靠邊,讓出一條路來,轉眼間,朱植的騎兵隊便飛馳到眼前,朱植年約二十歲,身材高大魁梧、相貌英武,眉眼間和朱棣有點相像,朱元璋的兒子大多文武全才,這個朱植也不例外,從小便弓馬嫺熟,又接受過大儒教導,頗明事理,做事也小心謹慎,不敢輕易冒險,朱元璋讓他來遼東建藩,就是希望他的廣寧衛能形成燕王和寧王的犄角,成爲他們的後援,而打高麗只是一種順帶,畢竟高麗是大明屬國,教訓一下便可,大明真正的敵人還是蒙古人。
朱植從李維正身邊飛馳而過,忽然,騎馬隊減速,停了下來,朱植瞥了這邊一眼,正好和李維正打了個照面,他早就看見了這邊有一隊軍馬,心中也有些疑惑,李維正身着高品軍服,都指揮使楊文只掛個名而已,人長期呆在京城,而都指揮左右同知和其他幾個都指揮僉事他都見過,那眼前這個年輕高品軍官會是誰?朱植的腦海裡忽然跳出一個名字,沒錯,應該就是他,他曾聽寧王描述過李維正的外貌。
他翻身下馬,上前拱手笑道:“請問,這位將軍可就是新任遼東都指揮僉事李大人?”
李維正微微一笑,給朱植半跪施了一軍禮,“在下就是李維正,參見遼王殿下。”
朱植連忙將他扶起來道:“李大人不必多禮,太子特地寫信來讓我好好關照你,其實我也是初來乍到,咱們應該互相關照纔是,以後就以同僚相交。”
他說的是實話,雖然李維正在打高麗時將是他的副將,算是他的下屬,但他知道李維正可是太子的心腹,太子繼位後,李維正必得重用,自己將來還得多多仰仗他纔對,因此他對李維正十分客氣。
李維正也不客氣,他笑道:“正好,我準備就職後就去廣寧找殿下商議高麗之事,沒想到殿下卻來了。”
“巧了,我來也是找你商量高麗之事。”
兩人對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兩人很快便熟識了,兩人挎着胳膊一起向都司衙門走去。
“李大人是從海路來的吧!”
“是,我五天前便到了旅順港,遼東半島的道路實在艱難崎嶇,從金州衛過來,足足走了五天。”
朱植嘆了一口氣道:“這也沒法子,朝廷不重視遼東,從來都視這裡爲流放、荒蠻之地,一般官員都不肯來這裡,如果不是因爲要打高麗,李大人來遼東真是屈才了。”
李維正笑了笑道:“我有什麼才能,皇上肯讓我復出我已感恩不盡,到哪裡其實都一樣,都是爲皇上效忠。”
“李大人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到艱苦的地方創業,遼東艱苦一點,卻能做一番事業。”
兩人邊說邊走,很快便來到衙門口,衙門口站着幾名軍士,看見大隊人馬過來,早有人跑進去稟報了,他們倆剛上臺階,左都指揮同知便迎了出來,都指揮使同知一共左右二人,以左爲上,是都指揮使的副將,因爲遼東都司軍政一體,所以他們二人一人管軍隊的後勤物資,另一人則管地方民事,眼前這個都指揮同知便是負責管理地方民事,名叫杜卓,年約四十歲。
他只聽說遼王到了,卻見遼王身旁還有另一人,心中不由一陣驚異,但他無暇細想,便單膝跪下行禮道:“卑職參見遼王殿下。”
“杜大人請起。”朱植虛扶一下,他看了看衙門內,又笑道:“怎麼,張大人不在嗎?”
“張大人五天前進京去辦理軍需物資的交接手續了。”
“軍需物資到了嗎?”旁邊的李維正插口問道。
杜卓看了一眼李維正,他連忙問道:“殿下,這位是?”
“我來介紹一下。”朱植指着李維正笑道:“這位就是李維正李大人,你們遼東都司的新任都指揮僉事。”
杜卓是湖廣黃州人,他雖是從二品高官,但只是個地方武官,僅僅品銜高而已,實際權力可能連三品的衛指揮使都比不上,他在遼東都司呆了近六年,早已難以忍受這處荒蠻之地了,但他在朝廷沒有什麼後臺,因此,他一直在相方設法尋找機會調走,他曾託人找到兵部尚書孫家泰,想向他求個人情調走,孫家泰卻告訴他,自己也無能爲力,像他這種級別要想調走必須由皇上來決定,就在他幾乎要絕望之時,朝廷中的朋友卻忽然給他傳來緊急消息,皇上剛剛任命了李維正爲遼東都指揮僉事,而這個李維正是新太子的心腹,杜卓彷彿撥雲見日一般,使他看到了一線希望,將來李維正因太子得勢,那自己也可以脫離這苦海了。
但杜卓畢竟是高官,不像低品小官那樣直接諂笑獻媚,他得保持自己的官態,他肅然起敬,拱手對李維正道:“久仰李大人之名,我正等着大人來上任呢!”
李維正是都指揮僉事,正三品,從品階上說,比同知低半級,但僉事和同知一樣,上司都是都指揮使,所以兩人算是同僚,李維正見他客氣,也還禮笑道:“以後還請同知大人多多關照。”
杜卓的後面還跟着一羣都司的下屬官員,其中和李維正一樣擔任都指揮僉事的官員還有三人,都是上班時看看報紙聊聊天的閒職,然後領一份祿米養家餬口,所以李維正任都指揮僉事只是掛個名,他真正的權力卻是三衛指揮使,大家都一起上前給遼王殿下下跪見禮,又和李維正寒暄幾句,這才簇擁着他們二人進了衙門,他們的隨同人員自有人去安排。
衙門裡面比外面略好一點,看得出是翻新過,而且佔地極大,各個司衙加起來足有上百間屋,因爲這座官衙有百年曆史,因此衙內的樹木都格外高大茂密,此時已經初秋,樹葉開始變紅變黃,整個官衙內到處是金黃之色。
李維正取出兵部的任命書,準備辦理上任手續,他的上任手續杜卓早就準備妥當了,只須李維正籤幾個字便結束,剩下的事情他交給另一名僉事去辦理,遼王可不是來遊山玩水的,他來這裡是商量對高麗開戰事宜,因爲大明需要和高麗先禮後兵,所以對高麗作戰的正式旨意還沒有下來達,但朱植已經得到了父皇的口頭任命,一旦對高麗開戰,他爲主將,李維正爲副將,遼東都司爲後勤輜重,屆時遼東都司下面的建州、瀋陽、定遼三衛、東寧、蓋州、海州、金州、復州等十衛六萬餘人,加上遼國下屬的廣寧五衛三萬軍,一共九萬餘大軍對高麗開戰。
遼東都司的小會議室立刻被闢爲臨時作戰室,朱植、李維正、杜卓以及原來準備接管高麗讓出土地的一名僉事,一共四人,召開了第一次對高麗作戰的臨時會議。
這名都指揮僉事姓陳,是個女真人,當然,是漢化的女真人,而不是拖着鞭子的生女真,他先掛上了一幅遼東都司的地圖,地圖是仿元朝時地圖繪製,直接改成明朝的名字,從地圖上可以清晰的看出,高麗的東北地區都應是明朝土地,現已被高麗佔領。
陳僉事拾起一根木棍指着地圖道:“我們收集了一些逃回來的商人的情報,從他們口中得知,這次高麗軍是兵分三路北上,一路越過摩天嶺走東北方向抵達圖們江,而另兩路分別從高麗的熙州和義州出發最後匯合在鴨綠江邊,我們估計一共是八萬人左右的兵力,其中去圖們江的一支約六萬人,到達鴨綠江邊的約二萬人。”
“他們是什麼裝備,你們這裡有情報嗎?”李維正插口問道。
“這個我倒知道。”
杜卓站起身笑着解釋道:“高麗軍的裝備要遜於明軍,他們大部分是步兵,而且沒有火器,遠距離射擊皆以弓箭爲主,近距離格鬥則用刀和長矛,盔甲也主要以皮甲爲主,而且他們軍心不太穩,據我們得到的情報,李成桂剛剛篡位,還沒有能得到軍隊的全面效忠。”
朱植點了點頭,“杜大人說得不錯,軍心不穩是兵家大忌,看來李成桂是吃定我們不敢出兵,否則他不會這樣大意。”
李維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地圖,他忽然問道:“陳僉事情報可準確,我是說他們在鴨綠江邊只有兩萬人,而去圖們江卻有六萬人。”
陳僉事想了想便道:“情報是我們彙集幾十名商人的所見所聞而得,應該基本正確。”
李維正慢慢走上前,用木棍指着圖們江以北的大片土地道:“圖們江以北的大片土地我大明都還沒有實行有效的控制,而高麗將六萬軍隊部署在這裡,而緊靠遼東都司的鴨綠江卻只有兩萬軍隊,大家說說,他們想幹什麼?”
三人面面相視,李維正的意思很明白了,高麗人野心膨脹,竟是想越過圖們江繼續向北佔領大片土地,李維正見他們理解,便點點頭道:“說到底,李成桂還是在賭大明不想出兵,如果他賭贏了,那他一方面會派人向大明請罪,另一方面就會越過圖們江,繼續向北進軍,甚至還要把這座大島。”
李維正一指庫頁島道:“還要把這座大島也收入囊中,因爲大明對那邊沒有控制,等我們知道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
“休想!”朱植狠狠在桌上砸了一拳,‘騰!’地站起來道:“如果是這樣,我們就不能太被動了,應該現在就開始做戰爭準備了。”
“這也是我想說的!”李維正轉身問杜卓道:“我想知道,遼東都司還有多少存糧物資,另外朝廷的錢糧什麼時候才能到?”
“請李大人稍候!”杜卓跑了出去,片刻他拿進一本帳,翻看了兩頁道:“現在遼東都司軍倉內還有存糧約十五萬石,錢五十萬貫,至於朝廷的錢糧應該很快就到了,張大人去辦理交接手續,其實錢糧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李維正心算了一下便道:“金州衛伙食太差,弟兄們都吃不飽飯,我臨來時已經下令按雙倍供應,這樣一來,金州衛的存糧最多隻能堅持半個月,我來時已經耗了五天,錢糧過去至少要十天,我要求立刻撥五萬石米和十萬貫錢,走水路,從遼河到三岔河出海,再運到金山衛,否則軍隊斷糧,後果不堪設想。”
李維正話音剛落,朱植便斷然道:“軍隊斷糧,後果我們誰都承擔不起,杜大人你現在就去安排,務必要今晚連夜出發。”
“可是,我們遼東都司都是小船,下不得大海,走海路恐怕.......”杜卓有些猶豫。
李維正卻微微一笑道:“大人放心,我臨行時已經下令水師巡邏船北上接糧,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三岔河口等候了,大人儘管送去無妨。”
杜卓聽得目瞪口呆,這個李維正竟然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他當真是吃準了自己,雖然軍需後勤不是他杜卓的事情,現在僅是代管,但他確實不敢得罪遼王和李維正,只得無可奈何地點頭道:“好吧!我這就立即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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