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破曉,天邊已現魚肚白。
擴廓帖木兒(王保保)親率兩千軍馬攔在前軍寨門處。身後便是關川河堤,過了關川河堤再淌過河便是東岸,而東岸正是明軍所在的大營。大奎要想殺出元兵大營,此處乃是必經之地。
即是天已放亮,軍中燈籠火把早熄。擴廓帖木兒騎在馬上望着中軍的一片混亂,心中也是感佩莫名。昔年自己奉義父察罕帖木兒之命在汴梁攔截紅巾軍人馬,與那紅巾神威大將軍張大奎有過一戰,雖是時隔多年,但當年的情形卻是歷歷在目。
全軍已奉將領西撤,那張大奎竟是在亂軍中苦鬥一夜,元軍將士死傷不知凡幾,竟是仍然沒有拿下那張大奎,若是換成自己會怎樣?擴廓帖木兒不敢想。
中軍想起角號聲,元軍加緊了西撤的步伐。此刻的元軍大營,已是空蕩蕩一片,所有營帳皆已撤走,獨留下一地的狼藉。天色漸亮,擴廓帖木兒已能看到遠處的戰況,隱約可以聽到嘶喊及金鐵交鳴之聲,但離得遠了卻看不真切。
不多時,正處於混戰的人羣中飛奔而來一匹快馬,快馬到了擴廓帖木兒身前十丈,馬上兵士一勒馬繮止住衝勢,接着翻身下馬奔到擴廓帖木兒身前,單膝跪地稟道:“稟大將軍,那張大奎經過一夜拼殺猶自在戰,我軍大小將佐百員以車輪之法相鬥,卻無法勝他。”
“什麼?”擴廓帖木兒大驚失色,不僅急問:“你等爲何不放箭?”
兵士忙道:“戰團外有弓弩手數百及甲兵一千,可衆位將軍一旦撤離戰團,那張大奎便尾隨而至,並藉機殺進人羣。即是敵我混在一處,兵士自然不敢放箭。先前因此已誤傷百餘人。”
擴廓帖木兒揮揮手道:“再探!”
“得令!”兵士拱手回身上馬,撥轉馬頭向着混戰之處奔去。
擴廓帖木兒伸手輕撫脣上須冉,身旁軍師阿古拉上前問道:“大將軍,如此耽擱時辰不是辦法,那縱火賊有如此本事,當是我大元的禍害。不如以火炮攻之,諒他有通天本事也難逃一死。”
擴廓帖木兒聞言轉頭看了看阿古拉,不僅開口問道:“如此一來,本將軍的百餘員戰將及近千的士卒豈不是也一併葬送了?”
阿古拉陰陰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此刻當有壯士斷腕的勇氣。”
擴廓帖木兒沒好氣道:“那張大奎武藝深不可測且又氣息悠長,此刻拼殺一夜,定已是張弩之末。我倒要看看他還能戰到幾時。”
話音一落,遠處哨探兵士再次迴轉稟報:“報大將軍,此刻天色已經大亮,那張大奎混戰中使用暗器,我方數名將軍遭了暗算。”
擴廓帖木兒卻是仍如前番揮手道:“再探。”兵士領命,轉身上馬再次奔戰團去了。
擴廓帖木兒擡頭望望天色道:“看來該是本將軍出馬的時候了。”說着催馬便要向前,阿古拉忙伸手攔阻道:“大將軍何故親身犯險?”
“犯險?”擴廓帖木兒冷聲問道:“來者只此一人,在我十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若任其離去,本將軍的臉面何在?”話聲一頓,擴廓帖木兒又道:“那張大奎是欺我帳下無人嗎?”
阿古拉忙道:“凡事以大局爲重,皇上(妥歡帖木兒)如今正期盼着將軍帶兵勤王保駕,將軍豈能因一時之氣壞了大事?”
擴廓帖木兒不僅勃然大怒:“那張大奎燒了我十餘萬擔糧草,你叫我的大軍如何行進?”
阿古拉不禁勸道:“將軍,一路上有村鎮民居,我們可以一路東進一路就地取糧。”
擴廓帖木兒聞聽此言不僅仰天嘆息道:“我大元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因爲對漢人欺壓過甚,就是因爲有你這樣的佞臣不顧百姓的死活。”說罷狠狠瞪了阿古拉一眼,策馬向西直奔遠處的戰團。
擴廓帖木兒的親軍皆是訓練有素的精兵,主將一走其餘兵馬自然尾隨。阿古拉騎馬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這纔打馬趕上隊伍。
此刻的大奎,長槊早斷。卻不知從誰的手裡奪來的一支長杆狼牙棒。大奎騎在馬上將這狼牙棒掄的虎虎生風。畢竟敵軍人多勢衆,大奎雖是招招斃命卻也是防多攻少。只聽身周兵器相撞之聲仿若爆豆一般‘叮噹’急響。元兵元將哪裡見過這等神人?數十員戰將各持兵器圍着打,竟是不能傷其分毫。一撥人累了便換一撥人,每撤下的數十人中總會少幾個。
一聲戰馬悲嘶,大奎只覺身形一矮,胯下戰馬已是不堪久戰,撲倒在地。大奎就勢縱身下馬,掌中狼牙棒貼地一圈橫掃。只聞‘咔啪啪’一陣脆響,身前數名敵將的戰馬盡皆撲倒。竟是被大奎以狼牙棒掃斷了馬腿。數名敵將身子前撲之際,一道刀光匹練一般一閃而沒。數名敵將手捂咽喉撲倒地上再無生機。大奎舉手投足間又殺數人,出刀歸鞘一氣呵成。
“看刀”身後一聲大喝,一名彪悍敵將騎在馬上揮刀砍到。大奎掄棒舞個背花,‘當’一聲大響,竟是險險擋住一刀。大奎回身墊步,右腳早起。‘啪’一聲,這一腳帶着破風之聲正踢在敵將腰肋上。
敵將騎在馬上,萬萬沒有想到大奎會有此一招,待到反應過來右肋下一陣劇痛。大奎是步戰,敵將是騎在馬上。這一招‘朝天一柱香’使得卻是恰到好處。大奎的功力何等深厚,這一腳至少要踢斷敵將三根肋骨。
敵將慘哼一聲翻身落馬,大奎卻是縱身而起,剛好上了這匹空馬。不等敵兵圍堵,大奎即催馬向前,再次殺入敵羣。他可不敢明目張膽的落單,若是被場外的弓弩手抓住空擋,趁機來上一通亂箭,那便是有九條命也死透了。
大奎衝進敵羣,掌中狼牙棒向身側一名敵將怒砸而下。敵將挺兵器上架,哪成想大奎乃是虛招,棒頭一擡榜尾卻是以棒代槍直搗敵將敵將咽喉。‘噗’一聲輕響,敵將咽喉中招翻身落馬。大奎一擺狼牙棒‘當’的一響,卻是恰恰格開襲來的一柄戰斧。狼牙棒帶風而動,大奎回手將持斧戰將掃落馬下,這一棒直打的那持斧戰將腦-漿迸裂。
正當大奎殺得興起,一聲角號悠長刺耳,圍在大奎身周的敵將聞聽角號之聲紛紛四散。
大奎剛到動作,耳邊卻是傳來一聲長笑:“張將軍別來無恙?”
聽到這句話,大奎反倒是冷靜了下來。扭身四望之下,見到元兵弓弩手並未有異動,這才放下心來。再看說話者卻是遠在十餘丈外,輕裘緩帶外罩銀甲,天藍色披風隨風輕動。看其面相四十出頭,卻是因爲養尊處優不顯年紀。
“可是擴廓將軍?”大奎揚聲問道。
“正是王某。”擴廓帖木兒輕輕一笑,續道:“想不到一別多年,張將軍還認得王某。”
大奎哪裡會記得王保保長什麼樣?當年一場混戰,又是黑夜。除了記得王保保是公是母,其餘的樣貌卻是隨着時間慢慢淡忘。此刻天色已經大亮,王保保又近在眼前,大奎這才得以一睹真容。
擴廓帖木兒(王保保)生就一雙濃眉,雙目卻似鷹隼一般,令人不敢逼視。高鼻闊脣,脣上兩撇八字鬍。如此樣貌,大奎比之要英俊些。至少大奎心中如此想。
“擴廓將軍倒是風采更勝從前啊。”大奎說着將狼牙棒橫在了馬上,想要鬆手卻發覺狼牙棒的長杆上已滿是血污,右手握着狼牙棒也覺得有些黏糊糊。大奎渾身浴血,旭日映照下更顯煞氣。雖是簡簡單單的一身鐵甲,但卻不失將軍風範。縱有千軍萬馬圍在身周,竟是談笑風生儀態從容。
擴廓帖木兒望着大奎,心中讚許。嘴上卻道:“如今這陝甘之地盡在我手,若是張將軍不棄,何不與我一起坐江山?”
“哈哈哈哈哈,你們所謂的大元當年坐擁整個天下之時,張某且帶兵征伐。如今擴廓將軍所擁不過兩行省,況且朝不保夕,張某又怎會屈從?”大奎笑了笑又道:“若是擴廓將軍有興致,你我不妨切磋一番,若是你勝了我。那麼張大奎自然屈從。”
這一番話,若是出自別人之口,那麼在場的元兵元將自然會認爲是狂妄之言,便是每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但大奎說出這話來,卻是沒人反駁。一夜的廝殺,從後軍大寨到這裡,一路上屍體橫七豎八,死在大奎手上的元兵元將不知凡幾。由此可見,整個元軍大營中能與大奎一較長短的,除了擴廓帖木兒,怕是再無第二人。
擴廓帖木兒聽到大奎如此說話,卻是並不惱怒。策馬向前行了幾步,這才道:“即是張將軍有此雅興,王某自當奉陪。不知張將軍所言可當真?”
大奎哈哈大笑道:“我張大奎一言九鼎,豈能食言而肥?”雖是如此說,但大奎心中着實沒有底氣。苦戰一夜,雙手虎口早已震裂,此刻停了下來,周身的疲憊之感更甚。此番迎戰王保保,勝則活命,敗了無非一死而已。
擴廓帖木兒默默的從鞍勾上摘下大刀,望着大刀喃喃自語道:“當年王某的刀不濟事,後來尋名匠打造了這口大刀。此刀名曰‘捲雲’,跟隨我多年來,還未曾遇到敵手。如今幸好張將軍到此,王某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