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蔡本的提問,張庶寧突然覺得很好笑。
“蔡先生,我依舊尊稱你先生。可事到如今,你還以爲是仗勢欺人,又或者想拿你怎麼樣?伱就沒有覺得,自己哪裡錯了?”
“錯?”蔡本突然勃然大怒,“我錯在識人不明,錯在收了個白眼狼!你悖逆恩師,今後的大明,斷然不會有你的生路,你,你完了!”
聽到這話,張庶寧簡直哭笑不得,如果說此前還有最後的那點念想,也蕩然無存了。
“蔡先生,我是復旦學堂的生員,今後大概就是一名普通的老師。我會好好教我的學生,教他們什麼是是非對錯,教他們該站在哪一邊說話。我會期望他們成爲大明的棟樑之材,華夏脊樑。但我絕對不要要求他們,對我感恩戴德,唯命是從。我也不會想着,聚集一幫人,聽從自己的安排,呼風喚雨,如何如何……總之,先生教我的治學方法,我會記在心裡,發揚光大。至於先生的爲人,我以爲,先生應該好自爲之。”
說完之後,張庶寧起身離去。
只留下蔡本,在這裡氣得臉色鐵青……他並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聰明,甚至連張希孟講的那些東西,他都領悟很深。
不然也不會在復旦學堂,風生水起。
但是在蔡本看來,張希孟所講的東西,大約就和孔夫子一樣,可以寫在紙上,掛在嘴上,唯獨不能放在心裡,不能當真。
在孔孟之道以下,士大夫執掌大權,輔佐天子,治理國家……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但根子上,還是差不多的。
復旦學堂,濟民學堂,每年招收兩三千人,這些人扣除一些特殊的行業,會參加科舉,並且成爲官吏的,大約有一千人出頭。
這一千人,可遠比大宋四年一次的科舉,來得多多了。
也就是說,大明的立國根基,還是比大宋強很多的。
但也僅此而已,別再往前折騰了。
每年的教育支出,先把大頭落幾個大的學堂上面,然後再把大部分放在傳統的教育強省,文脈匯聚的地方。
諸如江西這一片,還有江南,另外由於復旦學堂的原因,山東也要多分點。
大約八成的經費,就落到這些地方,剩下的北平,山西,湖廣,巴蜀,能分到多少,就算他們的運氣。
至於廣西、雲南、甘肅、陝西,這些地方,根本不在考慮的範疇。
不得不說,蔡本還真就是個天才,他對經費的劃分,未來的規劃,簡直就是歷史上大明科舉人才的分佈圖。
大明前期,以江西等地爲主,幾乎佔據朝堂半壁。後來隨着江南財力增加,蘇鬆常鎮,浙江等地,後來居上,諸如東林黨,浙黨,他們把持了朝堂,左右江山社稷。
其餘福建、山西等地,也就打打醬油,其他地方連打醬油的資格都沒有。
有人或許要問了,這種事情,也能掌控嗎?
難道不是異想天開嗎?
還真不是。
這也不只是蔡本這麼說,抱有類似看法的人,多着呢!
他們的手段也不復雜,首先就是預算投入。
把大多數的錢財,集中在這些地方。
教書育人,本質是就是花錢。
養最好的老師,可不比養士便宜!
錢有了,人就有了。
隨後在教學安排,考試設計上,稍微動點心思,就能讓自己希望的人,進入學堂,佔有主要的名額。
然後再大力宣傳,說些什麼很玄幻的,家學淵源啊,文脈彙集啊,文曲星下凡,老天庇佑……到此爲止,這事情的九成,就已經辦妥了。
要說和歷史上,有多少區別嗎?
還是有的,畢竟張希孟的主張,還是比孔夫子入世踏實的。
學堂錄取的人也更多,涵蓋的範圍,還是能更廣一些,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想要有什麼脫胎換骨的改變,基本上是做夢了。
這也是孫炎操持教育改革,以經費分配作爲最主要內容的原因。
人和人的差別,真的不大。
尤其是同爲漢人,農耕民族,同樣注重教育。
千百年的傳承,出現天才的概率,幾乎是一樣的。
不同的不過是享受教育資源的多寡罷了。
當然了,教育也是個很神奇的事情,總體來說,是符合投入產出比的,但是像此前老朱對皇子那樣,安排最好的翰林官,小心教導,還真不一定教出什麼好東西來!
也正是如此,相對平均分配教育資源,纔有價值。
絕對的公平,誰也做不到。更何況還有因材施教的說法。
但是在一些偏遠的地方,總要設一箇中學吧!
中學的老師,總要是個明白人吧!
有什麼問題,能給解答,就算做不到有求必應,無所不知,但也能適當引導學生,把他們帶上正路,協助他們,挖掘自身的潛力。
這也就是了。
如果連這個最基本的要求都達不到,也就不要怪雷霆之怒了。
很有趣的一件事,經過了一番徹查之後,蔡本的情況確實查清楚了。
他有偏袒學生的問題,也有慫恿增加考試,阻擋夏河寨學生的情況……但事情到這裡,並不是說,他就收了誰的錢,遵照誰的意思,辦的這事。
他純粹是出於自己的偏見,還有更多亂七八糟的考慮,才這麼幹的。
這事情就好玩了,該怎麼辦他?
是按照國法處置?
貌似大明現在的法條,並不支持……當然了,可以上書老朱,相信老朱很願意落下屠刀,砍了蔡本的腦袋,或者把他做成人皮枕頭,懸掛在學堂外圍。
但是這事情到了中書省,孫炎思量再三,又請教了徐達,還有刑部官吏。
最後孫炎覺得還是不要殺人,畢竟這麼幹,會弄得人心惶惶。雖然很可惡,但是法令這個東西,只能保證最低限度。
一個處處遵守法令的人,或許是個該千刀萬剮的人渣!
到底要怎麼辦?
孫炎和教化部商議,以嚴重損害師德的名義,剝奪了蔡本的教師資格,又拿走了他的所有薪俸。
除此之外,發配遼東,降爲蒙學老師,不出意外,這位的後半生,只能看熊瞎子呲牙了。
再有,孫炎要求,將這一次的事情,刊登出來,明發天下。並且頒佈新的考試辦法,要求由教化部負責,各個學堂的權柄,直接被拿掉了。
隨後還有一樣,就是針對所有老師,進行培訓考覈,要堅決消除有才無德的情況!
一道道命令下來,一層層落到了老師身上。
坦白講,別說大明瞭,就算往前追溯,一直到三代之治,沒有這麼針對老師的。
法令嚴格,約束相當多。
甚至還有御史官吏,會下到各地,暗中查訪,如果發現有有損師德的情況,要加倍嚴懲!
其實有關師德的問題,張希孟在濟民學堂就講過了。
但是真正落實,卻還要到今天。
藉助孫炎的手,才能順利實現。
這事情說起來,也是張希孟地位太高所致。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諷刺。
張希孟講了,聽的人自然不少,但總有那麼一些人,他們覺得張相公不會以大欺小,他的話,就類似父母師長的諄諄告誡。
聽話的孩子自然聽,不聽話的,也就那麼回事。
但是到了孫炎這裡,情況就不一樣了。
他可不跟你們扯這些,他是真的會按照法令來辦案的。
惹了他,是會發配,掉腦袋的。
朝廷的風向迅速改變,最爲興奮的,還是那些夏河寨的學生,他們在復旦學堂,足足耽擱了一個月的時間。
別人已經入學了,他們還沒能進去。
就這樣被扔在學堂的外面,不上不下,不進不退……對這些剛剛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來說,着實是一種折磨。
有人甚至偷偷抹眼淚,嚷嚷着回家,這個學太難上了,我們回去,不跟他們搶了。
不過所幸有張庶寧在,他安撫大傢伙,未免被甩得更遠,張庶寧領着他們,自學讀書,每天早期晚睡,雖然不如前幾個月的苦讀,但依舊很辛苦。
學生們倒是甘之如飴,他們只是唯恐自己,沒有機會進入學堂。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過去。
終於有一天,復旦學堂方面,派出了副山長,告訴他們,可以正式入學了,沒有加試,他們和其他學生一樣!
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考中的十八名學生,還有那些同來的學生,他們一起嚎啕大哭,淚如雨下。
所有的委屈,卑怯,惶恐,全都化作淚水,奔涌而出。
他們太不容易了,想要上個學,真是太難了。
很湊巧,張庶寧回來,他剛進院子,幾個小子,就撲上來,抓着張庶寧,把他高高扔上天空,隨即接住,又再拋上去!
“先生,我們能入學了!”
“先生,我們贏了!”
張庶寧在短暫遲疑之後,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一會兒,他才順利落到了地上,看着一雙雙熾熱的目光,張庶寧心中的火焰,也在燃燒,他興奮地漲紅臉。
“你們選吧,最好的酒樓,最好的菜餚,想吃什麼,就跟我說,我請客!”
這幫小子聽到這裡,都是微微一怔。
“先生,你有錢嗎?咱們隨便找個麪館,吃點熱湯麪就行。”還有人心疼張庶寧。
張庶寧還真想了想,他有錢嗎?
應該有的,畢竟他從生下來就有百戶的俸祿,只不過這筆錢是老孃管着的,他還有華夏書坊的大半股份,但經營如何,他已經很久不過問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錢!
不過沒關係,他手上還有一套教材!
就是教導夏河寨學生的應試秘籍!
“走!先跟我找一家書坊,把咱們的書賣了!然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張庶寧轉身進屋,等他出來,懷裡抱着一套書稿。一羣笑逐顏開的年輕學生,簇擁過來,他們氣勢洶洶,簡直比打了勝仗的藍玉,還要威風八面,畢竟他們確實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