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這一卷書成,還請先生幫忙做序吧!”朱元璋直接邀請張希孟做序,畢竟遍觀天下,也只有他有這個資格了。
張希孟並沒有遲疑,一口答應。
“臣義不容辭!”
朱元璋自述童年經歷,堪稱質樸。就連出生的時候,通常有的紅光滿天,香氣四溢,人均行走的消防水車,這一類的情節,全都沒有。
甚至會覺得親切,不用年紀太大,只要是中年人,就能體會到老朱的辛酸,甚至許多年輕的孩子,也都能產生共鳴。
上樹抓知了,下河摸泥鰍。
給地主放牛,想要讀書,卻連束脩都出不起,聽幾個月私塾,就不得不放棄。
大哥成親,延續朱家香火,不得不借錢負債。到了二哥那裡,竟然只能入贅。
旱災瘟疫,徹底摧毀這個家庭……哪有什麼天縱英明,只有不得已而爲之。
他是一個人,總要活着吧!
當小和尚可以,出去討飯流浪,也行!
爲了活着,什麼都做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活不下去。
戰亂來臨,寺廟被燒,同伴來信,又被別人發現。
他已經那麼倒黴了,居然還有人打算告發朱元璋,拿他的腦袋,換來元廷主子的賞賜。
你把我逼到了絕境,連趴在地上,卑微地活着都做不到,那就只有挺起脊樑骨,拿起刀槍。
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拼了!
跟這個世道鬥到底!
不妥協,不退讓,不畏死,不服輸……其實讀懂了這本書,也就讀明白了朱元璋。
這一個大明朝的底色,正是老朱的這一股不屈鬥志。
張希孟的文章,均田主張,劃分歷史,恢復中華……這些東西雖然很重要,但嚴格算起來,只能是錦上添花,走得更加平穩順暢。
或者說,張希孟很好解釋了爲什麼會生活困苦,爲什麼會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爲什麼想當奴婢都做不到……
就是因爲元廷將人不當成人,準確說,是把南方的漢人,視爲牛馬牲畜。但他們不知道,人到底不是牛馬,千萬人的怒火,一旦燃燒起來,就會洶涌澎湃,無可阻擋,直到徹底燒掉一箇舊時代。
陛下親自撰寫,張相做序,一部回憶老朱童年的書籍,橫空出世。
從北平開始,初步刊印,隨即應天等地,也都卯足了勁頭兒,加班加點,刊印書籍……這一本書,朝廷官吏,上上下下,誰都要有一本。
畢竟身爲大明的臣子,連陛下的書都不看,還想不想混了?
另外各個學堂,且不說那幾所最頂級的,就連一般的中學,也都要購買書籍,拿過來閱讀。
當初老朱撰寫御製皇陵碑碑文,許多人都一字不差背過,這一次再聽老朱的仔細敘述,更讓人動容。
而且又是這麼個緊要的當口,別人感覺不出來,朝廷諸公,哪裡還不明白!
陛下雖然沒有多說一句,但是這一本書,已經說明了太多東西。
孫炎是最早得到書稿的人之一,他推開公務,拿在手裡,仔細看了一遍,已經是汗流浹背,心臟怦怦亂跳。
老天保佑,總算自己沒有犯糊塗。
陛下不講天命所歸,不講自己如何神奇,講的都是最普通的事情,講的是人生艱難,百姓困苦。
這還不明白嗎?
老百姓想要的東西不多,不過是能安穩活着,能吃飽飯,不至於餓肚子,再有一點點希望,能夠活得更好一些,日後有盼頭,他們就心滿意足,毫無怨言了。
“僕請大傢伙過來,就是要說這一件事,接下來的的辦學經費,必須落到實處,每一貫錢,都要花在學堂,學生上面。誰要是敢有任何貪墨,立刻嚴懲不貸,絕不姑息!這一件事御史臺要負責盯着。”
徐達欣然點頭,“義之所在,責無旁貸。”
孫炎又道:“還有,陛下的書想必你們都看過了,我想談談心得體會……如果我們非要說,陛下是應運而生,秉持天命,驅逐胡虜,恢復中華……這麼說就有失偏頗了。畢竟陛下的書裡,已經寫的明明白白。陛下最初決定投軍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活不下去了。”
“歷朝歷代,都有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也不只是因爲胡虜壓榨,殘暴不仁。從陳勝吳廣起義算起,到黃巾起義,到黃巢起義,還有宋朝的歷次起義……這都是百姓過不下去,不得不反包括咱們這一次的紅巾起義,也是一樣的道理!”
面對孫炎的這番話,汪廣洋微微沉吟,就說道:“孫相,你看,這元朝到底和前朝還是不同,我們講驅逐胡虜,恢復中華,講胡虜無百年國運,就說的是他們殘暴不仁,比起歷代,可是要殘酷許多的,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啊!”
孫炎呵呵一笑,“汪相講的是元廷比起前朝,更加殘暴……但總不能說漢唐趙宋,到了末年,就不殘暴了吧?逼着百姓走投無路,揭竿而起,只能說都是活不下去。難道在活不下去這件事上,還要分出三六九等嗎?”
孫炎笑道:“我看這就不必了吧!哈哈哈!”
他的話音剛落,錢唐立刻道:“孫相所言極是,太師在唐陸之案以後,重新闡釋均田令……歸根到底,就是要維護大明的根基,要讓人人有田產,能夠保證吃飽飯,不至於餓肚子。現在又要改革教育,給大傢伙讀書上進的機會,歸結起來,還是要給百姓公平,要消除民怨,要讓大明江山,千秋百代!”
錢唐繼續道:“假使放任士大夫回朝,他們把持朝廷官位,這羣人與漢唐世家,趙宋文臣,蒙古貴胄,又有什麼區別?難道不是一丘之貉嗎?如果放任兼併土地,爲所欲爲,又和蒙古人跑馬圈地,有什麼差別?還有,如果放任世家大族,豢養奴婢,遍地青樓賭場,把窮苦人家的孩子,當成玩物奴婢,和蒙古人的做法,又有多少差別?要我說,不過是半斤八兩而已!”
汪廣洋皺着眉頭,“過了,太過了……漢唐皆是盛世王朝,數百年傳承,和元廷這種,沒有百年國運的朝廷,不一樣的!”
汪廣洋剛說完,孫炎突然笑了,“汪相,我剛剛突然想起一件事,市面上紅梅閣一齣戲,裡面的賈似道是個奸佞,大大的奸佞,如果有人跟我說,伱比賈似道好了三倍……你說我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衆人一怔,片刻之後,徐達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有他帶頭,其他人也都跟着大笑,唯獨汪廣洋,臉色十分難看,只有乾笑兩聲,緩解壓力。
結果越是笑,就越發尷尬,以至於無言以對。
這個破事要怎麼說吧?
假如若干年後,有人說明朝比起元朝,多維持了那麼多年,足足是元朝的三倍,比元朝強多了!
這話似乎沒錯,可對於大明的袞袞諸公來說,這是誇他們能幹,還是罵他們廢物啊?
怎麼樣?
貌似很難說吧?
如果只想着比元朝好,甚至是隻比元朝好個幾倍……大傢伙是不是都該跳秦淮河了?
孫炎瞧着衆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不妨直說了,辦學的事情,不允許有半點遲疑。接下來還有一件事,那就是爲了新的分田,做好準備……這是接下來,務必要做成的一件事。吏部、戶部、稅務部,還有其他所有衙門,都要拿出十分的力氣,如果做的不好,我會向陛下請辭,至於爾等,自己請罪去吧!”
大傢伙這個氣啊,你辭官就完事了,卻讓我們請罪,你不能這麼過分!
但大傢伙也都明白,還真別抱怨,接下來有關財稅的改革,甚至比教育改革還要難……難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日子算是沒法過來,這個姓孫的,簡直比李善長和張希孟加起來,還要可惡!
那兩位做事,還要權衡利弊,可是到了孫炎這裡,他只管推,你們做不好,那是你們的事情,反正用不着我去交代。
奶奶的,他這個宰相當得舒服啊!
不過不管大傢伙怎麼心裡頭埋怨,卻是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朱元璋所寫的書自然也會送到復旦學堂,張庶寧的手裡,也有一份。他在翻閱之後,突然想起一個人,他要去瞧瞧蔡本,瞧瞧自己的這位老師。
張庶寧到現在爲止,依舊很矛盾,其實蔡本調查民間的情況,治學的嚴謹,依舊值得張庶寧讚歎學習。
可是這位的心思,卻讓張庶寧萬萬不能認同。
有才無德,有德無才……這世上能德才兼備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一段時間不見,蔡本竟然已經老態龍鍾,鬍鬚花白,亂糟糟的和雜草彷彿,全然不是往日一絲不苟的模樣。
“蔡先生,陛下的書,你又怎麼看?”
蔡本冷哼一聲,神情冷漠,“你以學生之身,掀翻了我這個師長。你自己能得到什麼?小小年紀,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的!”
張庶寧愕然了一下,隨即笑道:“我的前程,無關緊要。倒是學生們的前程,比什麼都重要。我已經將夏河寨中學的經驗總結成書,馬上也要刊發出來。到時候,貧家子弟的機會,就會更多許多!”
蔡本聽到這話,突然一愣,脫口而出,“你,你到底什麼身份?有誰幫你?你怎麼能隨便刊發這種大逆不道的書?你,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