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想過辭官,想過不止一次。但他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種窘迫的方式,離開朝堂。更沒有想到,毛都沒長齊的朱標,居然敢驅逐他。
李善長滿腔的悲憤,可想而知。他也想過反擊,沒錯,老李確實可以反擊,他還是左相,中書省的大印還捏在手裡,百官之首,可不是開玩笑的。
大可以召集在京三品以上官員,反過來彈劾太子監國不力,請旨罷免監國之位。
到了這一步,純粹就是實力比拼了。
李善長未必就不如朱標,而且爭鬥的結果,朱標會很慘。
這個慘主要體現在他罩不住朝局,穩不住後方。
朱元璋在外,太子監國,做不到相安無事,天下太平,就是失職,弄不好儲君之位不保,其他皇子,也會乘勢而起。
總而言之,朱標絕對是損失慘重。
但話又說回來,李善長會怎麼樣呢?
只怕會更悽慘一萬倍,太子鬥不過你,皇帝還鬥不過你?更何況背後還有張希孟在,李善長毫無半點勝算。
而且他一旦動用自己所有的力量,那些他安排在朝中的人物,一下子都暴露出來,豈不是讓人家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更何況那些人也都不是傻子,人家會跟着自己,不顧一切,和太子開戰嗎?
別忘了,現在的皇帝是朱元璋,不是鐵鍋!
大元朝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臣和睦,在大明是不管用的。
李善長思量再三,終於是一聲浩嘆,不再想亂七八糟的事情。
退了吧!
不管怎麼樣,能退下去就好。
李善長隨即提起筆,給朱元璋寫奏疏,寫到了三分之一,突然聽到了外面有動靜,老李起身,邁步走出書房,迎面兩個人,也走了過來。
徐達和湯和!
看到這一幕,李善長竟然忍不住咧嘴冷笑。
“好手段,好手段!你們二位,連這點鄉親情分都不講了嗎?”
徐達沉聲道:“李相,就是顧念鄉親情分,我們纔過來的。要不然,別人來了,豈不是更沒臉面?”
朱標逼着李善長說出請辭的話,但是老李這個身份,誰知道他是不是耍花招?
按照常理,應該派人過來盯着的。
徐達和湯和過來,確實要承擔風險,最方便的,應該讓錦衣衛過來。
他們纔是專業幹這個的。
但錦衣衛真的來了,李善長就連最後的臉皮都沒有了,萬一真的氣惱了老李,這事情也不好收場。
總而言之,權衡利弊,還是讓這兩位國公過來,事情會方便一些。
湯和道:“李相,都這麼多年了,當初上位起家的時候,是藉助了鄉親之誼,隨後打天下,又收攏了不少元廷舊吏,故元兵將……這些事情,我們都看在眼裡,也都一清二楚。伱替上位做事,也是忠心耿耿,大明開國,也是功勳卓著。只是時至今日,你還留在這位置上,已經不合適了。太子殿下罷免你,就是給你最大的體面。你非要不甘心,想折騰什麼,惹來了雷霆之怒。就不好收場了。”
湯和不光資歷深,而且爲人正直,又長期在西南,主持苗部事宜,後來又安撫巴蜀,他的戰功或許不是最大的,但是人品威望,絕對是夠的。
哪怕朱元璋,也要承認這一點。
他對李善長的點評,也確實到位。
朱元璋的大將,就是以淮西老兄弟爲主,這是誰都知道的。
還有那些文官,也有很多都是從元朝這邊過來的,即便沒有在元朝爲官,也是在元朝求學歷練,耳濡目染,身上就有了抹不掉的烙印。
朱元璋知道,張希孟也知道。
但是剛剛起家,你能不用嗎?
什麼都要自己來,那需要多少時間?
沒準連勢力還沒發展起來,就被人碾壓了。
而自從老朱登基以來,就在不斷敲打這些人,而且還掀起了好幾次大獄,尤其是楊憲的案子,把御史臺幾乎清空了。
還有這些年門下省不斷改革考覈辦法,着實將一批老的官吏,逐出朝堂,又給年輕人一些上升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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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下來,可以說雙方勢力,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
此消彼長。
李善長繼續留下來,只會影響朝局的新陳代謝,
影響大明的未來發展。
李善長咬了咬牙,“好,我聽你們的!”
李善長轉身進了書房,徐達和湯和就跟門神一樣,站在外面,等着老李。
這一次的時間有點長,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李善長從裡面走出來,他把一封奏疏遞給了徐達,隨後又道:“老朽這裡還有一封私人的信件,能不能幫我送出去?”
徐達一怔,沒有立刻接過,湯和竟然伸手道:“給我吧!我給你送到。”
李善長微微遲疑,苦笑着反問,“湯和,你知道這是給誰的嗎?”
“知道!”湯和頓了頓,又補充道:“李相放心,大明還沒有處死國公的前例!”
李善長愣住了,沉吟片刻,終於長嘆一聲,“既然如此,這封信也就不必送了……湯和,你是個難得的厚道人啊!”
李善長說完之後,就轉身往臥房而去,隨後吩咐道:“緊閉門戶,我誰也不見,靜候上位聖旨!”
徐達和湯和,拿着李善長的請辭奏疏,出了李相府邸,徐達微微嘆口氣,“這份奏疏,要立刻送去北平……李相公一刻不離應天,有些人一刻不會罷休啊!”
湯和頓了頓,其實他和徐達都心知肚明,老李要是識相,不等朱元璋旨意,直接回鄉,最是乾脆利落。
對誰都好。
奈何老李還有怨氣,不甘心就這麼罷相,所以他還想掙扎一下……倒不是說還能扭轉乾坤,只是單純的肚子裡有氣,心有不甘,還要掙扎那麼一下子。
畢竟老李把權力看得很重很重,這點和張希孟是完全不一樣的。
只不過時間拖延,誰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讓徐達很是憂心。
湯和思量少許,冷笑道:“在上位那裡,李相公到底是不一樣的,至於其他人,我就不好說了。讓他們鬧吧!把這些宵小都趕出去,才能重整朝堂。咱們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耽誤不得時間。”
徐達也終於頷首,反正有他們坐鎮,就算有些小亂,也不會怎麼樣。
就在李善長上書請辭的第三天,果然就有人開炮轟擊,彈劾李善長,戀棧不去。
隨後又有人彈劾李善長之子,說他貪墨無算。
到了第五天,更有人煞有介事,說李善長的老宅,建在了龍脈上面,貴不可言……
這一下子,烽火雷電,全都朝着李善長招呼。
大有將李相公碎屍萬段的架勢。
朱標沉着臉,心情談不上多好。
他想的只是驅逐李善長,道理就像湯和講的那樣,李善長這傢伙做事小心,你要非說他有什麼罪證,真的有點過了。
但是沒有罪證,不代表李善長就沒有問題。
他最大的問題,就是老李不適合現在的朝局了。
以朱標爲例,他就是張希孟的門徒。
這些年來,又有多少張學門下,進入官場?
另外,諸如劉伯溫、宋濂、高啓、錢唐,還有許多人,他們也都站在了張希孟這邊,主張徹底重塑乾坤,再造華夏。
從官場到民間,移風易俗,徹徹底底改革。
結果坐在中書左相位置的李善長,對此總是陽奉陰違,拖拖拉拉。
就拿移風易俗這事來說,張希孟倡導廢掉三姑六婆,就是希望能夠改革婚姻。
要給年輕人選擇的權力,尊重本人意見。
而且張希孟還通過濟民學堂,提倡減少彩禮,只要雙方合適,一匹布,一件新衣足矣!
張希孟做了這些,是希望朝堂之上,能夠頒佈新的法典,把移風易俗這事,落實下去。
但是對不起,李善長就是拖着不辦。
鄭遇春幾次上書,希望儘快拿出法令,也好更快速有效治理地方,老李依舊是敷衍搪塞。
可以說是扳倒李善長,把他踢出朝堂,已經是很多人的願望。
這裡面既有劉伯溫、錢唐、高啓這些張學門下,也有鄭遇春這種,推行新政受阻的官吏。
所以說,老李得罪的人不少,只是他自己沒有覺察罷了。
而朱標敢於挑戰老李,也是這個原因。
總而言之一句話,李善長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
“先生,你沒給太子出主意吧?”朱元璋突然問道。
張希孟無奈苦笑,“主公,要是我想動手,就不會讓太子衝在前面了。他可是我的學生啊!”
朱元璋微微點頭,他很瞭解張希孟,確實不會出現出賣弟子的情況。
當然了,朱棣那個逆徒不算數。
“這麼說,就是標兒自己決定的!吾兒終於長大了!”老朱忍不住放聲大笑,老懷大慰,“皇孫降生,標兒當爹了,手段就上來了,好,真是太好了!就跟咱當年一樣!”老朱興奮道:“先生,你不知道,當初聽說咱有了兒子,渾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勁兒,直接就殺進了應天,打下了基業。當爹的人,就是不一樣!”
張希孟微微頷首,他也認同這個判斷,甚至他比老朱還清楚,皇孫突然染病,加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讓朱標意識到,如果他不出手改變,搞不好別人就會從他身邊下手,反過來改變他。自然而言,先發制人,也就理所當然了。
“主公,太子殿下成熟了,確實可喜可賀,只是現在那麼多彈劾李善長的人,裡面還有錦衣衛,該怎麼辦?”
朱元璋怔了怔,氣哼哼道:“老李還是功臣,不該這樣對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