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矇矇亮,潮溼的灕江兩岸籠罩着霧氣。朱高煦騎着馬,與中軍的文武官員與親兵人馬一道、過了一道浮橋。他回頭望時,看見了無數士卒的身影,正逐漸從白霧中走過來。
無數火把在朦朧的空氣中,變得模糊不清;遠遠看去,就好像一朵朵漂浮的螢火。
沒有鼓號之聲,一片腳步聲中,四周有盔甲等金屬輕輕撞擊的“叮叮哐哐”響,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以及馬匹的叫喚。
朱高煦等人通過了舟橋,便是灕江南岸的那一片平坦土地,仿若一個三角形的“半島”。漢王軍所在的位置,位於這片平野的東邊,是“三角形”最小的一個角(便是地圖上的右側)。
如此地形,在正面戰線上、漢王軍所需要的人就更少。這對兵力更少的朱高煦,算是一個小小的好處。
在最東邊的角落裡,有一個小村子,村子附近長着一些灌木和一片竹林。村子往西,有大片長着荒草矮樹、種着菜的旱地,以及一些水稻田。但朱高煦的中軍大旗位置不在這裡,而還在前面(西邊)。
他帶着一隊人馬、騎馬從旱地之間的大路往西走,不久之後來到了中軍的位置。周圍已經陸續有許多軍隊,正在附近佈陣。
朱高煦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兒,此時視線在霧氣中不太清晰;不過在昨天,他就已經瞭解清楚周圍的地形……從灕江江邊到南邊的山峰,這裡正面橫寬不到兩裡地。
如果讓步兵並排站滿這地方,第一排只需要七八百人。而實際上遠遠要不了那麼多人,因爲地面上有一些水稻田、小水塘等,不宜佈置人馬。
也不會有任何大將,會把將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密密麻麻布置在一塊兒。那樣的話,前方一旦頂不住了,很容易往後面擠壓、造成全軍崩潰;大片密集的陣營也無法增援前方。任何大陣,百戶隊、千總隊大方陣之間,都有大小不同的間隔……於是此番漢王軍的前線第一排,可能連五百人也不到。
這時趙平等將士騎着馬,循着中軍大旗過來了。
見禮罷,朱高煦便問道:“敵軍主力到了哪裡?”
趙平遙指西邊,“往西有一處河口,乃安樂水(遇龍河)與灕江的交匯處。安樂水河面狹窄,敵軍架了多道舟橋,這會兒差不多都渡過安樂水了。”
朱高煦又問:“南面那條東西延伸的狹長山谷,調過去的人馬到了嗎?”
趙平抱拳道:“回王爺,凌晨便去了,最前面是尹得勝的千總隊。”
朱高煦忽然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便隨口道:“我似乎在何處聽過這個名字。”
趙平道:“攻貴州城之戰,尹得勝率先爬上城頭,照軍令連升三級,現在是正千戶了。”
“我想起來了,那武將不錯,勇猛不畏死。”朱高煦點了點頭。他又回顧左右正色道:“此戰咱們不足六萬人,對陣吳高至少九萬多人。但只要獲勝,漢王軍之驍勇善戰,必定震動四方名噪天下。諸位勠力!”
衆將紛紛抱拳拜道:“末將等願爲王爺前驅!”
朱高煦也想等到勝算更大之時,再行開戰;但在廣西地盤上,他與吳高已經轉悠了那麼多天,實在拿吳高沒法子。眼下吳高終於又願意開戰了,朱高煦不想再放棄機會,決意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冒險!
……天色大亮,卻是個陰天。若是晴天,這會兒該日上三竿了。
前幾天都吹着西北風,今日卻忽然沒風了。淡淡的霧氣籠罩在大地上,但一絲風也沒有,四野一片沉悶壓抑。
不過這時四面的喧囂聲,已越來越大了。雙方無數的人馬,離着大約一里多地擺開了大陣,遙遙相望。視野朦朧的大地上,無數的將士便如同人海一般。
吳高坐在馬背上,眺望着東面的光景,聽到了敵軍那邊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吶喊聲。
周圍許多大將陸續聚攏過來,吳高便開口訓話道:“我王師兵力幾近倍於叛軍,今日決勝,各部應在各個方向投入重兵,對叛軍進行全面進攻!憑藉優勢兵力,咱們要迅速耗光叛賊的權勇隊,勝敗在此一役!”
衆人頓時瞪目喊道:“大明官軍必勝!”
諸將散去,各營備戰。沒過多久,官軍僅有的十餘門重炮調運到了前方,在距離叛軍一里地外佈設炮陣。
待中軍一通大鼓擂響,官軍的洪武大炮便陸續開始轟鳴。霧氣中光火噴|射,閃爍的亮光彷彿拉開了大戰的序幕。
雙方沒有任何直接的交流,而是直接開戰!更沒人派出猛將去挑戰,因爲這個時代的戰|爭早已不講規矩,如果像三國時期一樣派人去挑戰,肯定會立刻被亂|箭射成刺蝟。
石彈和鐵丸在恐怖的呼嘯聲中,從空中飛向漢王軍的前方大陣。幾乎不需要瞄準,炮彈大多落進了漢王軍密集的方陣中,只有數枚掉進了水田裡。
遠處的慘叫聲隱隱可聞。但漢王軍的陣線沒有絲毫動搖,一里地外的炮擊,完全無法撼動叛軍的陣腳。
起始的十幾聲巨大的炮響之後,吳高便立刻感到有些驚訝。
因爲雙方在泥濘和大雨中掙扎幾天之後,按理士氣體力都受到了極大的削弱,所以漢王軍的表現是有點出乎意料的。不過吳高尋思漢王軍這兩年一直在打仗,或許其將士已經有經驗了,不容易被嚇唬住。
官軍最近一直在運動行軍,攜帶的重炮數量有限,裝填又緩慢;大戰無法等到第二輪炮擊了。官軍前軍左翼一個千人隊組成的兩個方陣,率先開始向前推進。
叛軍陣營的北側一股步兵也開始進發,雙方從試探性的接觸開始了對決。
不多時,漢王軍先停下來,許多碗口銃一輪齊|射,官軍也以便於攜帶的各種火炮還擊。灕江江畔頓時硝煙籠罩,嘈雜的人聲傳得很遠。
待兩股人馬迎面靠得更近了,弓箭火銃一次次地對|射,硝煙在霧氣中瀰漫,江畔一片煙霧騰騰。今日本來便是陰天,此時的天空更加顯得陰霾重重。
兩邊的火銃射程和殺傷力沒有本質區別,準頭也都不怎樣。雖然將士們都比較疲憊,但也不是僅靠火銃弓|弩射擊就能擊潰的軍隊;真正決出勝負,還得靠刀槍面對面衝殺的恐怖壓力!
官軍左翼已經短兵相接!那邊煙霧沉沉,吳高在遠處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前方武將能看見;這時官軍左翼的一股輕騎出動了,第二個步兵方陣也開始前進。
吳高見狀,情知左翼前鋒的戰事不利。正因如此,官軍前方的大將、纔會率先派出後面的權勇隊去策應。
南面的山峰腳下,這時官軍右翼步兵也開始進攻,第一道陣線的各處人馬陸續出動。諸將遵照吳高的軍令,全面對叛軍發動進攻!
第一通炮響之後,到現在不到半個時辰,平野上的大戰便愈演愈烈!
兩軍中間有一個較大的村莊,這時那邊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到處的房屋都燒了起來。半空黑煙滾滾,與槍|炮的硝煙、地面的霧氣混在一起,彷彿整個大地上都籠罩在陰雲之中。四面一片嘈雜。
南邊的那些山峰後面,“轟轟轟……”的炮聲也從一處山谷中傳了過來。在南面的山裡,吳高也事先部署了人馬;意圖突破叛軍在谷地裡的防線,然後便可以包抄叛軍主力的側後翼。
不用等南面戰場的軍情稟報,吳高聽到炮聲,便知道南邊那些青山之後的大戰,亦已爆發!
突兀的山峰之間飄着硝煙,大地上的房屋大火仍在燃燒。天空下巨大的喧囂聲一直未有半點消停。
吳高坐在馬背上,一言不發。他的灰白鬢髮從鐵盔下露了出來,帽檐下的一張臉上,神情凝重,又帶着沉穩與冷靜。
此時此刻,作爲官軍主帥的吳高,沒有再下達軍令,他只是在觀察着戰場的全局。雙方十幾萬人的大戰場,南北橫面就延伸了好幾裡,吳高顯然無法對各部下達具體的軍令。此時此刻,前線戰場只能依靠各處的武將們負責戰術。
“駕!”吳高忽然呵了一聲,轉頭道,“煙太大了,咱們到前面去瞧瞧。”
一羣護衛便紛紛策馬簇擁着他,馬隊離開了中軍位置,徑直往東奔去。
吳高等人從步兵大方陣、站在地上牽着馬的騎兵隊的間隔中傳過去,他們越往東走,震天的殺聲和巨大噪音便越大聲,簡直震耳欲聾。
大地上四處都在廝殺,被擊潰的人馬正在往西退。附近的武將們在大聲吆喝叫罵聲,試圖重新把潰散的將士聚集起來。
空中的濃煙之中,偶爾有碗口銃的實心彈拋射出來,飛得很遠。親兵武將提醒着吳高當心。
這樣的戰場上,兩側是江水和山峰,很難進行側翼迂迴。雙方的人數都不少,暫且有足夠的權勇隊增援到前線,到處的激|戰都在持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