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早上下了一陣小雨,不過之後就晴了、中午前後還出了一陣太陽。道路因此乾燥了不少,漢王軍的行軍速度也加快了。
朱高煦根據斥候的稟報,估計今天旁晚、大軍就能到達陽朔縣東的灕江渡口。
天上多雲,地上有風,陽光時不時透過雲層。
前方又有信使過來,朱高煦等一隊人馬離開大路,駐足在大軍隊伍的側邊。朱高煦伸出右手,拉直了在風中擺動的信紙,埋頭看了起來。
他的身體還比較虛弱,不過高燒在前天早晨就退了。因爲完全沒休息好,現在他主要的不適是腦袋有點疼、思維比較慢,還有喉嚨吞嚥時疼痛。估計扁桃體發炎了,沒有幾天時間,這些症狀恐怕是好不利索的。
趙平在信中稟報,已於今日下午,在陽朔縣東的灕江窄處架設好了兩道舟橋。敵軍前鋒數千人亦抵達了此處,隔着一個村莊,在數裡地外紮營;敵主力大營在西南面十多裡地外。
朱高煦的喉嚨不適,不太想多說話,看完信之後,便將奏報先遞給身邊的王斌。他只對周圍的部將說了一句話:“吳高欲與我決戰!”
他不解釋,只是隨口說了一下自己的判斷。
這幾天,雙方大軍走的是不同的兩條路;官軍位於灕江西岸,陽朔縣城同在西岸,而漢王軍走的東岸。因此,漢王軍若要進軍陽朔縣城,須得橫渡灕江。
但是攻佔陽朔縣城,並非朱高煦的目標。他叫趙平先行架設浮橋,只爲了給吳高以一些充分的理由、好叫吳高相信漢王軍的目標是縣城;而朱高煦這幾天冒雨行軍的真正企圖,是讓敵軍也疲勞行軍。
所以趙平架設的那兩道舟橋,漢王軍並不一定會使用。
而現在敵軍前鋒已經抵達舟橋附近,卻只在數裡地外監視,毫無襲擾的跡象!敵軍若不想漢王軍渡江,此時完全可以發起一場小規模的戰鬥,試圖燒燬浮橋。
吳高卻沒有下令那樣做。他當然不是因爲有風度,而是希望漢王軍從那裡渡江吧?所以吳高的意圖,極可能便是在灕江西岸與漢王軍對決,以分出勝負!
王斌的聲音道:“吳高要是不想和俺們打,怕是會派人來燒舟橋。”
朱高煦聽罷,用讚許的眼神看了王斌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但是否願意迎合吳高的邀戰,朱高煦並沒有馬上表態。
大軍沿着漸漸曬乾的大路、到達前鋒軍和輜重營正在建造的營地時,時辰大概在申時到酉時之間,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
朱高煦簡單地吩咐王斌,讓他傳令叫大夥兒紮營後,把木桶裡的火藥拿出來晾曬一下。各營的火藥自然沒有淋雨,不過連續下了幾天雨可能有點潮溼,曬一下更好……
軍營設在灕江江畔,此段江大致是東西流向,漢王軍正在北岸。在縣城附近、灕江江畔的平坦地區,村莊人口更稠密了;中軍行轅與上萬人的軍營,便都設在同一個村子裡。
朱高煦走進行轅所在的一棟別緻的青瓦宅邸,便召集諸將,商議大戰事宜。
幾乎所有武將,都贊同與吳高一戰!將士們總是在行軍,又面臨敵軍的壓力,並不輕鬆;若痛快地幹一場,雖有流血犧牲,時間卻不會持續如此之長。
但有大將認爲:“陳貞部護送糧草藥材等軍需,正在沿灕江北上。俺們若能拖延兩天再開戰,便可獲得一萬餘衆的援軍。”
此議立刻有好幾個人附議,更有人提議道:“昨日王爺言,平將軍的八千騎兵正在率先趕來,要是能等到平將軍的騎兵增援,咱們兵力就更充足了。”
朱高煦終於開口道:“吳高願意等嗎?”
衆將頓時面面相覷。片刻後,朱高煦埋頭看地圖,屋子裡的武將們便議論了起來。
……桌子上那張地圖,原來是別人畫的。但眼下,恐怕只有朱高煦自己纔看得懂了,他在上面加了很多符號標註,看起來已經變得五顏六色亂七八糟。
從陽朔縣到桂林府城,只剩下一百五十里左右的路了。但吳高還是要在陽朔縣開戰,必定有其理由。
朱高煦猜測,吳高軍可能士氣低落、處境較差;想通過優勢兵力獲得一場勝利,然後比較輕鬆地走完這一百五十里、減少走散和掉隊的兵力損失。
朱高煦以前便對麾下的武將說過,要是明知打不贏的仗,有選擇的話、最好的選擇是不打。
吳高此次願意打,肯定是覺得能贏!如同在平樂府東面的那次對峙,吳高起先的意圖便是擺開野戰,只是後來朱高煦選擇據守高地佔便宜;這一回雙方的兵力懸殊,並沒有改變,吳高軍疲憊、但料定漢王軍也差不多……這纔是吳高願意開戰的理由。
如果等陳貞部抵達、甚至平安的大股騎兵到來,吳高還會選擇等待、之後擺開大戰嗎?估計平樂府的對峙和放棄,又會重演!
朱高煦想了一會兒,擡起頭說道:“機會常常伴隨着風險吶!”
衆將的議論聲陸續消停了,紛紛側目望過來。
朱高煦的聲音不大,神情凝重地說道:“此時此刻,咱們的士氣遠勝吳高!我覺得明天可以一戰。”
這是一場五萬多人、對陣接近十萬人的戰役。所以一時間衆將沒有激揚的情緒,大夥兒安靜了一陣子,纔有人抱拳道:“末將奉王爺號令!”
然後許多人紛紛執禮領命。
數十里地外的陳貞援軍,以及幾天後預計能抵達的平安援軍,都是朱高煦下令決心的原因。雖然援軍未到,但只要會戰在一兩天之內沒有崩潰,漢王軍的兵力就能陸續得到增強。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聲“報”的喊聲。
不一會兒一個風塵僕僕的軍士被放進來,送上了陳貞的東西。
朱高煦打開布包,看了一番裡面的兩封信,他起初有點迷糊,片刻後徑直翻到末頁看到江陰侯吳高的落款,頓時明白了。
這是之前吳高寫給陳用晟的信,承諾保證平樂府城的安危云云。知府陳用晟投降後,這些信被陳貞弄到手了。
朱高煦伸手在額頭上摩挲了一陣,忽然一拍桌案,將信遞給身邊的文官侯海,說道:“找個北司的弟兄,把吳高的信送到桂林府的北司據點。叫那邊的奸諜,利用這些東西勸桂林府的官員投降。”
侯海拱手道:“下官遵命。”
朱高煦站了起來,說道:“本王去南岸瞧瞧地勢,天黑前回營。”
諸將頓時譁然,紛紛勸說,“灕江南岸有敵軍活動,王爺可派斥候前去打探……”
“吾意已決。”朱高煦徑直說道。
這一場敵衆我寡的大戰,本身就有極大的風險!朱高煦願意讓軍隊冒險,便也願意拿自己的安危冒險了。況且這是他臨時起意的決定,恰好被敵軍重點圍攻的可能性並不大。
朱高煦帶着數十騎親兵,王斌帶隊。一行人騎馬出了軍營。
他們來到灕江浮橋邊,個子高一身精肉的大將趙平前來迎接。趙平請命道:“末將隨後調前鋒軍過江,在南岸策應王爺。”
朱高煦搖頭拒絕了,說道:“連夜再架設浮橋,儘量多幾道;並在南岸修建工事設防,防備敵軍騎兵突襲。明日凌晨,前鋒先行,全軍渡江!”
趙平拜道:“末將得令!”
數十騎從北岸一道短短的浮橋過去,然後穿過幾乎空無一物江心島。或因灕江漲水時會淹沒島嶼的緣故,這島上沒有房屋,只有一間破落的草棚。然後他們又過了一道不太長的浮橋,便到達灕江南岸了。
南岸有漢王軍的騎兵活動。正如趙平稟報的軍情,敵軍沒有向舟橋這個方向逼|迫。
……渡過舟橋後,西邊是一大片平地,方圓約數裡地。這塊平地似乎像一個三角形,東西北三面被灕江環繞,讓其如同一處半島。平地中間有許多房屋,大概是個村莊;四面主要是菜地、小樹林以及稻田。
戰場或許就在此地,便是這一片平野。北邊環水,南邊是山。雙方好像只需要把大軍擺開,東西對峙,然後對打就行了!仿若一個競技場。
但是戰爭不是競技。
朱高煦很快就發現了,重點不在於這塊平地,而在南面的山區。
南面的一片山峰縱橫東西,突兀的山峰大概就是廣西獨特的石灰岩,看起來又硬又陡,根本無法爬到山頂。但是山峰之間有幾處山谷,以荒草和灌木林爲主,可以行軍。
朱高煦騎着馬,徑直穿過一道谷地,發現更南邊、遠處還有一片石灰岩山峰。這些山峰排列得十分整齊,仿若兩道山脈,之間有東西貫通的平直谷地。
眺望東南面,只要從谷地往東穿出去,又有一大片平地。
朱高煦很快得出了清楚的判斷:兩道山脈之間的這一條長直谷地,在必要時刻,此路幾乎是漢王軍的唯一退路;不然大軍只能往灕江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