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紫禁城乾清宮御書房內一片靜逸,崇禎正對着一副大明地圖皺眉思索着。
這段時間大明還算太平,遼東的建奴自從上次在京城吃了個大虧之後一直沒什麼動靜,西北的反賊在大名府被擊潰之後也消停好幾個月了,兩邊都縮了,是時候考慮一下集中精力來逐個擊破了。
這兩個禍害可把他折騰慘了,從他繼位開始,一直折騰到現在,搞的自己什麼都幹不成,所有錢全部拿去打仗還不夠,加徵了遼餉還是缺錢,不收拾他們,自己簡直寢食難安。
這兩個禍害到底先消滅哪一個呢?
正當他對着地圖做白日夢的時候,曹化淳突然在外面高唱道:“皇上,懷慶府鄭王急報!”
崇禎聞言,心裡咯噔一下,懷慶府,不會是反賊又開始作亂了吧?
他看着地圖上懷慶府的位置皺眉道:“呈上來。”
曹化淳舉着個信封躬身走了進來,直接將信封舉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纔停下來。
崇禎匆匆接過信封,撕開一看,頓時氣的臉都綠了,剛還想着反賊消停了呢,鄭王卻傳來急報,發賊已經把半個懷慶府都佔領了!
這些藩王也讓他頗爲頭疼,一個個不是他堂叔就是他叔爺爺,輩分擺在那裡,就算他們橫行不法,自己也不好去管,這會兒,反賊打過去了,他還得立馬派兵去救,不然的話自己的臉可就丟光了,皇室長輩都保不住,還談什麼英明之主。
他低頭看了一下地圖,眉頭再次皺了起來,懷慶府這位置,簡直要命啊,往南是洛陽,福王可是他親叔叔,往北是衛輝,潞王可是他爺爺的親弟弟,這兩個可比鄭王一系重要多了,哪個出事都不得了,必須立刻派人前去救援。
他連忙在地圖上搜索起來,京城以北的軍隊是不要想了,必須留着防建奴;西邊陝西孫傳庭纔剛過去不久,正在招募新兵呢,也不用想了,找來找去,唯有山西的盧象升可以調動。
但是,盧象升手上總共才五萬人馬,要駐守整個山西,還要駐防宣府、大同、太原三個邊鎮,還有京城南邊的大名、廣平、順德三府也需要拱衛,他能調出多少人馬去剿賊呢?
這個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能調盧象升去懷慶了,因爲附近沒有其他人馬了。
盧象升這會兒在幹什麼呢?
他正在潞安府整頓整編山西軍呢,要說山西兵源也是相當多的,宣府、大同、太原三個邊鎮加上山西各地,足有三十多個衛所,二十多個千戶所,滿員的時候,山西足有將近三十萬屯衛,雖說這會兒屯衛流失嚴重,但要招十萬人馬還是輕輕鬆鬆的。
可惜,這會兒朝廷沒錢,摳摳索索,才摳出四萬人馬的糧餉,也就是宣大總督張宗衡率領的兩萬邊兵和山西巡撫許鼎臣率領的兩萬屯衛,
總共就這四萬人馬,自然要全部操練成精兵,盧象升趕到潞州以後,直接令張宗衡和許鼎臣率軍前來集結,就在潞州城外擺開陣勢,日夜操練起來。
他之所以選擇潞州府而不是太原府,主要是因爲這裡離大名府近,方便他轉運東盛堂調往陝西的糧草,也方便他隨時掌控大名那邊的一萬天雄軍。
這天上午,盧象升正站潞州府城南面的城牆上督促着四萬人馬操練,遠方突然出現一隊騎兵,看那黃龍翻滾,塵土飛揚的樣子,這些人應該是在策馬狂奔,來的會是什麼人呢?
盧象升連忙掏出望遠鏡向那邊掃去,臥槽,竟然是十多個錦衣衛護着一個太監,看那樣子,肯定是來傳旨的!
他連忙召集一衆將領和親衛下了城牆,直往城門口奔去。
他剛在城門口站定,那十餘騎已經衝了過來,那太監不待馬停穩,直接從馬背上翻下來,邊往前疾走,邊高唱道:“聖旨到,盧象升接旨。”
盧象升連忙揮手帶着城門口所有將士跪下來,朗聲道:“微臣領旨。”
那太監直接從懷裡掏出聖旨,急匆匆的念起來。
原來是反賊打到懷慶府去了,鄭王朱翊鐸八百里加急向京城求救,皇上命他馬上率軍前去擊退反賊,解救鄭王朱翊鐸。
盧象升接過聖旨,帶頭山呼了一輪萬歲,這才站起身來賠笑道:“公公一路辛苦了,要不去城中歇息一下?”
那太監冷着臉道:“盧大人,你什麼時候出兵啊,雜家還等着回去覆命呢。”
這傢伙誰啊,脾氣怎麼這麼臭的,要是曹公公的親信絕對不會是這個態度。
他不知道,這傢伙就是高起潛,歷史上,正是這傢伙害的他孤軍奮戰而死。
那是崇禎十一年,皇太極命多爾袞、嶽託等越過長城,大舉入侵大明,崇禎以盧象升爲督師,宦官高起潛爲監軍,負責督軍迎敵。
當時,高起潛與兵部尚書楊嗣昌皆不欲戰,事事掣肘,盧象升雖名爲督師,卻只能指揮手下不到兩萬山西軍和僅餘的幾千天雄軍。
結果,盧象升在鉅鹿遭遇十餘萬清軍主力,兩翼山西軍不戰而逃,高起潛率數萬遼東鐵騎離他不到五十里,但就是不前往救援,他無奈率數千天雄軍力扛清軍主力,最後血戰而死!
當然,這會兒高起潛要督軍害他已經不大可能了,只是不知何故,他對盧象升竟然一點好臉色都沒。
盧象升見人家這麼不給面子,只得對着後面朗聲道:“地圖。”
兩個親衛連忙取來地圖在他跟前展開,他匆匆看了下地圖,隨即下令道:“許鼎臣,命你率兩萬屯衛即刻趕往澤州,澤州府城和陽城各駐兵一萬,隨時候命,準備南下懷慶府。”
巡撫許鼎臣得令,拱手應命而去。
盧象升緊接着又下令道:“張宗衡命你率一萬步卒即刻趕往太原府城駐守,宣府、大同、太原三鎮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總督張宗衡得令,拱手應命而去。
盧象升隨即又對身後的一個親衛道:“傳令,命戚元輔率天雄軍趕往衛輝府以南,新鄉縣城集結。”
那親衛得令,拱手應命而去。
盧象升這纔對高起潛道:“公公,還有什麼問題嗎,沒問題的話,我就要率一萬精騎出發,趕往新鄉了。”
高起潛疑狐道:“你就率兩萬兵馬去救援懷慶?”
盧象升連忙指着地圖解釋道:“不不不,澤州與懷慶交界,許鼎臣所率兩萬兵馬隨時可以南下懷慶。”
高起潛看了看地圖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這才冷冷的道:“你在新鄉集結了人馬可得立刻趕往懷慶救援,如果你拖拖拉拉,使得鄭王被反賊所害,皇上可繞不了你。”
盧象升連忙拱手道:“請公公放心,下官一定竭盡全力救援,絕對不會拖延分毫。”
高起潛聞言,冷哼一聲,轉身上馬,揚長而去。
盧象升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這傢伙有問題啊。”
當然,這會兒他也無從知曉這高起潛到底有什麼問題,時間緊迫,他只能率一萬精騎出發,直接趕往新鄉,至於高起潛的問題,他決定派人秘密通知張斌和曹化淳,讓他們去查。
新鄉離潞州並不遠,直線距離也就一百五十餘里,不過中間隔着太行山,盧象升只能率軍先往西穿過太行山抵達彰德府,然後在南下趕往衛輝府的新鄉縣城,這樣算下來,路程大概有兩百餘里,好在他所率的全是騎兵,一萬精騎策馬狂奔,當天晚上便趕到了新鄉。
第二天,盧象升並沒有急着往懷慶府進發,他只是派出斥候,扮成平民模樣,前往修武、武陟等地刺探消息,大軍還是停留在新鄉等候天雄軍前來匯合。
此時,天雄軍正在大名府操練,戚元輔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當天下午未時左右了,從大名府到新鄉直線距離也是一百五十里左右,不過,中間並沒有山脈阻隔,從大名府城出發,直接往西南方向,穿過彰德府趕往新鄉,路程還不到一百六十里,但是,天雄軍這會兒還是純步卒,速度根本就無法與騎兵相比,即便是戚元輔收到命令後立馬出發,他還是第二天下午才趕到新鄉。
這個時候,修武和武陟方向的消息已經傳回來了,駐守修武的是反賊高迎祥部,馬步軍加起來足有五萬餘,駐守武陟的是反賊張獻忠部,馬步軍加起來足有三萬餘。
盧象升知道,高迎祥和張獻忠可都不是省油的燈,現在他們人馬都比自己多,而且還是守城方,怎麼辦呢?
他原本是想着農民軍如果將主力集結在修武,他就進攻西南面的武陟,先在懷慶找個地方站住腳跟再說。
但是,這會兒,修武有高迎祥駐守,武陟有張獻忠駐守,雖說張獻忠比高迎祥兵力差兩萬,但是武陟路遠啊,而且修武就在新鄉和武陟之間,相隔還不到三十里,如果自己不能一戰拿下武陟,高迎祥再繞到後面一包抄,自己可就危險了。
他還不知道王自用壓根就沒打算進攻懷慶府城,他只當是反賊讓兩員悍將在這裡堵着朝廷兵馬,其他各路大軍則準備圍毆懷慶府城去了,如果讓反賊攻下懷慶府城,將鄭王府一系屠戮殆盡,那可就完了,皇上非把他砍了不可。
時間不等人,第二天一早,他便率軍直奔修武,反正兩路反賊全加起來總共也才八九萬人,年前的時候,張宗衡和許鼎臣率四萬大軍都能追得二十多萬賊寇到處亂竄,他這兩萬大軍難道連八九萬賊寇都收拾不了嗎,他就不信這個邪了。
李自成同樣不信這個邪,上次大名府一戰,他舅舅高迎祥這一路可一點人馬都沒損失,轉戰河南之後,他們又新招了將近兩萬人馬,這會兒他們的兵力已經達到五萬餘,比王自用手裡的兵力還多,他的心裡也有點膨脹了,以五萬對兩萬,自己這方還是守城的,怕他個球啊,官兵又怎麼樣,他又不是沒帶過兵,還不是那個球樣。
年前在山西,之所以二十多萬大軍被四萬官兵追的到處亂竄並不是因爲他怕了官兵,而是王自用怕了,每次面對官兵一觸即潰也不是因爲他舅舅高迎祥手下的人馬不行,而是他在暗中勸誡他舅舅保存實力,所以每次面對官兵的都是其他三十六營的蝦兵蟹將,他們還沒真正上過呢。
這次王自用之所以讓他們守修武,大概也是察覺到了每次高迎祥部都躲在一邊出工不出力,特別是大名府一戰,農民軍三十六營的步卒幾乎都被官兵給俘虜了,唯有高迎祥部未損失一兵一卒。
他們說是說去進攻內黃縣城,分散官兵的實力,撤退的時候,他專門讓人去內黃縣城看了一下,城牆下面乾乾淨淨,連一絲進攻的痕跡都沒有,倒是離內黃縣城不遠的官道兩側擺滿了拒馬叉,這傢伙哪裡是攻城去了,分明就是早就想跑了!
這時候,他對高迎祥已經起了戒心,所以,他讓高迎祥部駐守懷慶府最東邊的修武縣城,面對京城方向的官兵,而他自己則率兵駐守懷慶府最西邊的濟源縣城,擺明了就是警告高迎祥,不要再玩什麼幺蛾子了。
當然,他壓根就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李自成的主意,高迎祥這個人還是比較講義氣的。
這會兒高迎祥還矇在鼓裡呢,他認爲,自己實力最強,駐守最東邊的修武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壓根就沒想過,這是王自用在警告他。
不過,聽說兩萬官兵從新鄉撲過來了,他心裡還是有點發毛,那可是兩萬官兵啊,十萬義軍都不一定乾的過呢,他手下這五萬人馬能行嗎?
他其實已經有點想跑路了,但是,李自成這傲氣一上來,就有點按捺不下去了,不管怎麼說,他也要跟官兵在修武幹一場!
那邊盧象升剛率軍出發不久,這邊高迎祥便收到消息了,他有點膽怯的身邊的李自成道:“棗兒,要不我們撤吧,兩萬官兵啊,沒有十萬人馬,能幹的過嗎?”
李自成一改常態堅持道:“舅舅,這次是我們守城,官兵來攻城,兵法有云,十則攻之。也就是說,攻城方兵力要是守城方的十倍才能保證把城池攻下來,這會兒官兵還不到我們的一半,沒什麼好怕的,他們攻城還能不死人嗎,拼消耗,誰怕誰啊?到時候,看他們人多還是我們人多!”
這話聽上去貌似有那麼一點道理,但是,高迎祥就是感覺有哪裡不對,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到底有哪裡不對,最後也只能由着李自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