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裡,南京城裡各種世態百像已經陸續出現,見到的人並不覺得奇怪,只是用同情可憐的目光看着這些未來的天之驕子。
功名之路並不在於將來官做到多大,僅僅是功名本身就足以榮身,足以耀祖,足以讓自己在這世上活的自由自在逍遙快活。這是世人的共識。因此科舉纔在明清兩朝有如此大的魅力,可以魔翻天下人,不單單是讀書人,即便不是讀書人,也都發狠要拼命努力幹活,讓自己的子孫能讀書做官。
周家雖然富甲一方,卻因爲家族裡沒有人在科舉上成功,總是不那麼硬氣,儘管幾代人都捐錢得到了功名,可是這跟考來的功名是兩回事,到哪裡一樣會讓人瞧不起,說是一身銅臭氣。
文賓父親讓他們兄弟兩個好好讀書,就是想用功名榮宗耀祖,並不是爲了讓他們當官發財,而是爲了洗刷家族名聲。
“文賓啊,你這次放榜後,放鬆十天八天的就得進我國子監了,我們可要給你安排一個特別的歡迎儀式。”孟梵君眉眼都是笑,國子監能得到一個新科解元,這可是莫大的榮幸,雖說國子監這些年也培養出不少舉子、進士,可是解元、狀元已經十幾年沒見了,這是莫大的喜兆。
更重要的是,孟梵君可以挺直腰板跟北京國子監的同行們說話了。
“嗯,弟子跟況且一起去吧。”文賓還不適應自己身份的驟然變化,覺得還是跟況且一起更有底氣。
“嗯,那也好,隨你就是。只是先報個到,隨後有事你還可以請假,不會對你管得太嚴的。”孟梵君笑道。
練達寧也是感慨萬千,他真沒想到文賓還有中解元的可能,既然中瞭解元,接下來中狀元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想,連他都有種活在夢裡的感覺。
“文賓,以後衙門裡的事你就不要幫忙了,全力以赴準備下一科的會試,時間不多啊,也就是三年,我呢,公務不多,還是得多幫你準備準備,還有老夫子也會幫你在各方面都做好準備。”練達寧已經開始幫助文賓向狀元衝刺了。
文賓頻頻點頭,心裡卻想明白了,這些都沒用,還得找況且去,就是求他也得讓他給自己再出個題目,用這幾年的時間做好,說不定就是殿試的題目,只有這樣才能真的應了中狀元的預言。
既然解元已經到手了,再做做狀元的夢也就不是太離譜的事了。
他也反覆思量,自己這個解元得來的原因有二,一是況且預先給他題目,讓他有充足的準備,他寫那篇文章時,又完全沒有壓力,反而比自己別的文章寫的更好。第二是這次題目太生僻,全部考生都被弄得失常了,水平發揮不出來,他等於以己之長,揭所有人之短,所以才能把解元收入囊中。
他看着練達寧的眼神有些躲閃,他心裡有愧疚,沒敢把實情說出來,而且打定主意了,寧死也不說。況且預先給他題目這件事別說不告訴老師,在家裡也只有絲絲知道,連他父親都不知道。這還是況且出題目的時候正好絲絲在一旁,不然他可能連絲絲都不告訴,夫妻間也不是一點秘密沒有的。
練達寧何等精明,也看出一些名堂來了,不過他沒有問,也不會問,這種事問破了反而不好,只要文賓中瞭解元,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計,科舉就是成者爲王敗者爲寇。
臨近清晨的時候,文賓才睡着,他夢到了絲絲,絲絲正蒙着蓋頭等他去揭,當他伸手去揭時,卻發現不是絲絲,而是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醜女。
他嚇醒了,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這一天都發生了什麼事。
“我是舉人了?我是新科解元了?”他此時纔有了真實感。
況且一夜沒睡,看畫看到半夜,就開始練習內功,這讓他愈發感覺自己像王守仁了。
星光的灑落比先前多了很多,灑落的速度更是快了許多,他甚至能清晰看到星光沿着自己的經絡流向體內,隨後匯成溪流,被已經縮進身體裡的那條金龍貪婪地吸收掉。然後還有許多星光卻不知去向。
他也不費心去找,知道根本找不到,那一定是被自己體內另一種莫名的能量吸收了。
星光透過身體時,他感覺到那種心田被滋潤般的清涼,佛家所謂清涼世界,大概就是如此吧。以此而言,佛家認爲人世是火宅,人人都在火宅裡備受煎熬,就如燒紅的鐵鍋上的螞蟻,也未必沒有道理。
這種清涼並非涼快,而是身心都感到莫大的安詳舒適,有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讓人不再有其他任何慾望,也不再有任何需求。
這種感覺他以前有過,只是沒今天這般清晰。
他練完內功後,腦子裡忽然浮現一個問題:王守仁是不是終身保持童子身,估計他跟妻子根本沒同過房,所以他沒有子嗣後代,爵位也由侄子繼承。
他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但心裡有種感覺,一定是這樣的,嚐到了靜坐的內在滋味後,對七情六慾的享受的確有資格嗤之以鼻,並不再受其誘惑。
清晨時,他走出書房,開始練行功和五禽戲,早起的丫環們都遠遠看着他,很有興致地議論着,卻不敢上前來,害怕打擾了他。
等他練完後,一個丫環羞紅着臉跑過來,遞給他一條絹帕,讓他擦汗。
況且道謝後接過來,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後還給這個丫環。
這丫環當然也是陳家陪嫁過來的,可是他並不熟,他熟悉的只是石榴原來房裡的幾個丫頭,最熟的就是紅袖、秋菱幾個,其他的丫環只是看着眼熟,卻不知道姓名。
“你叫什麼?”況且問道。
丫環過來遞手帕已經超出勇氣了,沒想到況且還會問她的姓名,一時間慌亂不堪,兩手握着手帕說不出話來。
“她叫秦妮兒,是我孃家侄女,也難怪姑爺不認識她,上個月才進府來。”一箇中年女管家過來笑道。
這名管家況且倒是認識,叫秦綠珠,只是相貌跟石崇的綠珠相差過於懸殊。在陳府,大家都叫她陳姨,也是陳家老人了,陳慕沙對她很是看重,這才讓她跟過來管理內宅。
“你個傻妮子,姑爺問你話,怎麼不說,啞巴了?”秦管家斥責自己的侄女,很是恨鐵不成鋼,好不容易逮着給姑爺留下好印象的機會,居然說不出話來。
“你也別怪她,她還小嘛。”況且說完,趕緊走開了。
“你怎麼這麼傻,多好的機會啊,平時小姐房裡那些丫環都跟防賊似的放着你們這些外面的丫環,你好不容易得到這個機會,還不好好跟姑爺說說話,再找這樣的機會容易嗎?你說你怎麼關鍵時候就成啞巴了。”
背後傳來秦管家的叨叨聲,那個丫環彷彿爲了證明自己不是啞巴似的,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況且苦笑,看來自己以後練功也得到外宅了,這裡面的水太混了,都說妻妾之間爭風吃醋,丫環們之間也是爭鬥不休啊。
他來到石榴的房間外,石榴領着四個丫環出來,見到他就斂衽萬福:“夫君好,昨晚讓夫君受委屈了。”
況且嚇了一跳,趕緊避開:“別,別,咱們自己家裡別來這個,我擔不起。”
石榴笑了,臉上還是帶着一層愧意,見況且的確一點不滿的意思都沒有,才放下心來。
丫環們都帶着曖昧的笑容看着況且,新婚夜被拒之門外的新郎可是不多哦。
“昨晚睡得好嗎?”況且問道。
他見石榴臉色不是很好,估計昨晚也是翻來覆去沒有睡好,至於原因是什麼就難說了,也可能是擇牀,更可能是擔心他半夜闖進去,他估計裡面的門閂一定插了一夜。
“好啊,你走後我就一覺睡到天亮。”石榴抖擻精神說道。
“騙我是沒用的,我可是大夫。你上午再好好補一覺吧。”況且淡淡一笑。
“嗯。”石榴乖巧地答應,可能是覺得有愧,所以格外聽話。
況且陪石榴吃過早餐,正要起身出去,絲絲跟秋香都到了。
“怎麼這麼早?”況且有些納悶。
“還不是因爲文賓,絲絲姐一夜沒睡,大清早就把我吵醒了,非拉着我過來。”秋香指着絲絲無奈道。
“他在裡面不知什麼情況,我怎麼睡得着啊。”絲絲惶恐地道。
“早都說了,不會有事,有事也是好事,你怎麼不信我。”況且笑道。
“不是不信你,我也知道大概是這樣,可是見不到他的人,得不到準信,總是心沒法安定下來。”
況且也理解,笑道:“好吧,我這裡也有一個心安定不下來的,你們兩個做伴吧,絲絲乾脆晚上也別回去,就在這裡,你們兩個在一起,或許都能睡着。”
絲絲、秋香愕然,不知這話什麼意思。
“你們別聽他的,我睡得可好着呢。”石榴臉紅道。
“你們……”絲絲先是發愣,恍然間想起了什麼,似乎明白了。
況且沒有再說什麼,大笑着走了出去,留下她們三姐妹聊體己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