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
錢謙益都忍不住在想,張好古這個而立之年都不到的年輕人,怎麼有這麼豐富的經驗,有這麼多手段,而且,還這麼有魄力。
想想自己這一把年紀纔剛剛進入內閣,若不是因爲朝廷兩黨需要平衡,自己估計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入閣了。
再看看張好古,他進入朝廷的時候纔多大啊,入閣的時候又纔多大啊?
沒幾年功夫呢,人家已經是當朝首輔了。
這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真的是比什麼都大。
皇上的諄諄交代還在耳邊,他身爲南方士林領袖之一,又是東林黨人,註定是不可能成爲新黨一系的,不然皇上首先就不會放過他。
然而,他現在被自己身後的父老鄉親,士紳豪族們逼着去和新黨合作,這他又能怎麼辦?
出了文淵閣,看着身後這座三層閣樓,錢謙益嘆了口氣,帶着自己從張好古那得到的回覆去找那些江浙老鄉了。
而錢謙益在內閣會議後獨自留下與張好古進行談話這件事,也不知道怎麼就走露出去了消息,一時間那是一個衆說紛紜。
雖然錢謙益很快就說自己只是和張好古在討論國事,但誰信啊。
哪怕錢謙益作出瞭解釋,人們還是願意按照自己的猜想去揣測事情的來龍去脈,尤其是有什麼傳言說張相爺曾直言大家都不是什麼外人,這更是讓人猜測錢謙益眼下到底和張好古是什麼情況。
南方東林黨要和北方新黨談判了?
還是東林黨眼看混不下去打算投靠新黨了?
這些輿論弄得沸沸揚揚,但對內閣大佬們來說,到還真不是什麼大事,這些東西可影響不到內閣輔政的權勢。
而且錢謙益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徑直就去找朱由校解釋了,他可是要當忠臣的,能做孤臣最好做孤臣,儘量不和新黨牽扯上關係就是勝利。
武英殿內,錢謙益坐在軟凳上有些緊張,他可不是張好古,能被朱由校信任十年到現在這首輔的位置依舊坐的牢牢的。
畢竟錢謙益有時候很悲哀的懷疑,哪怕自己七老八十乞骸骨了,張好古說不定還在首輔位置上坐着呢。
因此他非常需要朱由校的信任,在如今這個情況下,朱由校的信任是他的保命符啊。
朱由校翻看着一本最近纔出版的民間小說,神情很是淡然:“錢相,朕是信任的。民間的流言穿鑿附會,朕從不在意;錢相所做爲國爲民,無需向朕說什麼。”
“錢相回去好好做事便是。”
聽到朱由校這麼說,錢謙益連忙起身:“臣告退。”
朱由校微微頜首:“魏伴伴,替朕送送錢相。”
魏公公笑眯眯的說道:“錢相,請吧。”
這魏公公一直把錢謙益送到門口後,才小聲說道:“錢相今日主動前來,陛下心裡很高興;錢相啊,回去後還需一如既往,忠君體國啊。”
錢謙益身體猛地一震,他連忙說道:“請魏伴伴轉告陛下,臣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等錢謙益離開後,魏公公臉上的笑也消失了,想着方纔錢謙益眼中那極力隱藏的鄙夷,那種文人士子居高臨下看不起宦官的厭惡,魏公公不屑的啐了一口:“呸!什麼東西,也配去想張師傅那個位置,要不是.”
說着,魏公公閉上嘴轉身回去覆命了。
“皇爺,錢相他說必定爲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魏公公說着,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朱由校,他是愈發感覺如今這位陛下難以揣測了,隨着功績越多,權勢越盛,這位執掌天下的帝王身上的威儀也愈發讓人敬畏。
朱由校點了點頭,依舊翻着手裡的民間小說:“江浙那些富商願意拿出來三百億給朝廷修馳道,其有些小心思也正常。師父打算將南北各一條馳道的三成股份給那些江浙士紳,魏伴伴你怎麼看啊?”
魏公公愣了下,嘿嘿笑道:“皇爺,您這不難爲奴婢了麼,奴婢這也,這也不懂啊。”
朱由校將小說放下,看着嘿嘿笑着的魏公公,忍不住笑罵道:“你啊,你啊,可真是罷了,這事就這樣吧,師父的想法,朕清楚,江浙士紳這是在向朝廷,向朕服軟呢。”
不再理會這件事,朱由校知道張好古不會貪贓枉法,若想要貪財,張好古有的是機會有的是方法貪財,錢財對他也好,對張好古也好,真的就是個數字而已。
將小說一丟,朱由校起身伸了個懶腰:“這幾日算起來,朕是有些懈怠了,這皇宮裡待久了,是有些悶了。魏伴伴,準備準備,這幾日朕要出宮去透透氣。”
魏公公連忙笑道:“奴婢這就去準備。”
宮裡發生的事情,很快也傳到了張瑞圖耳朵裡,畢竟眼下宮裡宮外,京師之中新黨的人數是最多的,哪怕一些消息被人遺漏了,其他新黨中人也會將其記下。
這也是爲何北方是新黨基本盤,京師是新黨大本營的原因,這裡大部分都是新黨,佔據少數的東林黨人根本先不起什麼風浪來。
知道錢謙益會後單獨去找朱由校後,張瑞圖思索起來:“這事,元輔知道麼?”
片刻之後,張瑞圖忍不住笑了起來:“知道和不知道都一樣,這知不知道又如何呢。”
朱由校希望平衡新黨和舊黨的勢力,他甚至允許一定程度上減緩新政在南方的推行腳步,給舊黨適應並重建自己勢力的時間。
而新黨內和舊黨中也有不少人在爭鬥着,爲了他們各自的派系、利益,爲了不同的理念。
但對張好古來說,這些真不是什麼大事,眼下大明還沒做到南北一樣,天下所有百姓都能吃飽穿暖呢,想着爭這個鬥那個有什麼意思?
“元輔,山東方面來報,萊州的船廠下水了一條新船。”
聽到這個消息,張好古問道:“是蒸汽船下水了?”
黃宗羲說道:“是。”
好消息啊這是!
張好古難掩心中的欣喜,這蒸汽船下水,對大明來說,就意味着未來的航海探索和殖民浪潮之中,大明都會擁有巨大的優勢,蒸汽船和風帆船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雖然眼下世界各地的港口還很簡單,而且無法給蒸汽船提供有效的補給,但蒸汽船的存在,就能讓大明的海疆得到保護,由此,大明水師可以一次次去探索,去發現,直至建立起一處處殖民地,形成一條完整有效的補給鏈讓大明水師可以自由的探索世界。
“好事啊,這是個好事,本閣要去萊州看一看。”張好古打定了注意,這蒸汽船下水,他是必須要去一探究竟,看看大明這第一條正式下水的蒸汽船是個什麼模樣。
大明首輔出京,沒有帶什麼儀仗,也不擺什麼架子,帶着緹騎坐着馬車就向着山東去了,京師的事由內閣幾人負責處理也足夠了。
這一路出行到了山東行省,沿途各府各縣倒是提前接到消息前來迎接,張好古也是短暫停留了下看了看這山東各府縣的發展情況。
將這些大小官吏一番勉勵後,張好古再度啓程,直奔萊州。
到了萊州接見了萊州府的大小官吏之後,張好古也是在萊州灣看到了那艘停在港口的蒸汽船。
說起來,看到這艘蒸汽船的第一眼,張好古有些失望。
因爲這艘蒸汽船還是沒有擺脫風帆戰船的輪廓,它唯一值得稱道的,應當就是其動力所採用的的蒸汽輪機了。
雖然外覆鐵甲,但還保持了相當數量的木質結構,內部還是多以木質爲主,且還有桅杆和風帆,採用的還是側舷火炮佈局。
看着一旁造船廠的廠長那緊張的模樣,張好古還是帶着笑臉誇讚:“這艘船,到稱得上是鉅艦,着實不凡。”
這話還真不是張好古亂說。
這艘船明顯是照着寶船的樣子設計製造的,其長度可是整整四十五丈,一百四十米長,因爲考慮到航海和作戰,其寬度也有四十五米。
而萬料的寶船不過三千噸左右,這艘裝備了蒸汽輪機,覆蓋了鐵甲的大船則由足足的八千餘噸,是名副其實的龐然大物!
看着這艘大船上懸掛的龍旗和山河日月旗就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強大和威勢。
哪怕還是風帆和蒸汽混合動力,但這艘大船的力量也不是尋常風帆戰船能比的。
“元輔,這艘船上,我們一共裝了三千斤大銃二十八門,五千斤大銃十六門,其火力,絕對不是尋常大船所能比擬,單此一船,便可威懾一軍啊。”
廠長在不斷的誇讚着這艘蒸汽船所擁有的力量,三千斤的大將軍炮二十八門,五千斤的大將軍炮十六門,可以發射鏈彈、開花彈、實心彈等等,而且上面還能配備各類火器,例如火龍彈、長蛇破陣箭等等,當真稱得上是武德充沛了。
有時候張好古都在爲這些船工和科研人員的腦洞而震驚。
根據廠長所言,他們曾經觀摩了新軍數次操演,對火龍彈、長蛇破陣箭、羣豹橫奔箭和百虎齊奔箭這些火器的威力非常滿意。
而因爲自己造的船足夠大,能裝備充足的火器,考慮到以一敵十以及各種情況,他們唯恐這戰船火力不足,先是將三千斤和五千斤的火炮裝上,隨後在前後甲板和兩側安置槽位,到時候可以直接安置長蛇破陣箭等重型破盾破陣火器,甚至船上還攜帶了大批火龍彈可以交給水手來操作。
這是真正的把大船武裝成了刺蝟,無論是面對怎麼樣的圍攻,這艘大船都能從各個方向發射充足的火力。
照例勉勵了造船廠匠人們的辛苦和努力之後,張好古看着眼前這艘大船對水師接下來的發展也是有了一定的構想。
眼下的海戰,還都是以接舷戰和近距離海戰爲主,雙方的火炮都是發射實心彈,鏈彈,熾熱彈等炮彈,來打破敵人戰船的船艙、絞碎桅杆進行破壞。
而這艘船裝備的火力,完全是奔着直接將對方打沉去的。
考慮到如今的工業發展和科技,這樣的火力倒是比什麼全重型火炮更適宜眼下的海戰情況,這是足以吊打周圍一切海軍勢力的戰船,是足以形成代差然後碾壓小朋友的武力。
看着周圍的大明水師將領和各位匠作,張好古沉吟片刻說道:“這艘船,無疑是極好的。是能和成祖時期下西洋的寶船媲美的大船,這是毋庸置疑的。無論其體積,還是火力,都可稱得上是無敵了。”
“水師能有這樣的船,那大明的海防交給水師,本閣和陛下也就能安心了。”
“但是啊,這艘船雖然很好了,但還可以做的更好。眼下蒸汽動力還有些缺陷,那是不是可以改進一下,爭取把這些桅杆去掉?”
“至於火力,朝廷在陸地作戰,考慮到運輸情況無法攜帶什麼大型火炮,但水師在海上作戰,船能裝載的火力遠比路上拉運的多,那麼水師是不是可以用更大口徑,射的更遠的火炮?”
“這方面,水師不能去學習陸軍,伱們要有屬於你們的火炮,陸地和海洋情況是不同的啊。”
“這一艘船,你們好好訓練,不要怕磕着碰着,能訓練出來一批水師人才,比什麼都強,也不要用壞了。眼下是一艘船,但後面,朝廷能給你們造十艘,造百艘。”
“好好訓練,多給朝廷訓練些人才,用最快的時間熟悉這蒸汽戰船的操作和作戰,儘快形成戰鬥力。”
張好古知道,自己所說的這些,眼下有些還很難實現,但是畫餅嘛,就是這樣。
給他們一個目標,讓他們朝着這個目標去努力奮鬥嘛。
造船廠也好,水師也好,都不能滿足現狀,一艘風帆蒸汽船算什麼,什麼時候全鐵甲戰艦研究出來了,那纔是大明水師馳騁四海耀武揚威的時候。
例如現在,各國戰船還都是木質的,裝的火炮多就是戰船,裝的火炮少就是商船,火炮也都是前裝滑膛炮,不是什麼線膛炮也不是後膛火炮,這些木質戰船真不是張好古不屑,朝廷就是派一羣小舢板,舉着火龍彈都能給他們打沉了。
等各國戰船也都裝上鐵甲之後,火龍彈什麼的威脅不夠了,還得看戰船火炮的威力,朝廷能早一日研究出來後膛火炮,研究出來更大口徑,更長身管的火炮,就早一日形成更大優勢。
在萊州灣見識到新戰船後,張好古也沒多待,他還要回去找朱由校覆命呢。
回到京師的張好古也沒來得及休息,就被早早派人候着的朱由校給叫進宮裡去了。
“師父啊,朝廷的新戰船,如何啊?”朱由校有些迫不及待的詢問,他對這些工業造物可是太感興趣了,如果不是時機不行,巡視麻煩,他都想親自去看看這大明的第一艘蒸汽戰船是什麼模樣。
張好古早有準備的拿出一個模型和一張圖紙來,對朱由校進行了一番講解,朱由校把玩着這個木質的蒸汽戰船模型,打量着其各種配置和構造,滿意的點了點頭:“眼下能研究出這樣的戰船來,顯然是用了心的。魏公公,下旨,朕要對那些匠人進行嘉獎,所有參與設計、製造這船的,都有獎賞。”
朱由校可不是什麼小氣的君主,他甚至下屬效力要的無非就是權財美色等等,所以封賞撒錢他是毫不吝惜,該賞就賞,絕不克扣。
而這樣也最能激勵匠人,錢財名聲都有了,那匠人能不賣命效死?
吩咐完獎賞後,朱由校又問道:“師父啊,你覺得,朝廷有了這蒸汽船後,是不是能對海外進行探索了?朕對曾經的下西洋,可是感興趣的很啊。”
張好古思索着點了點頭:“回陛下,以朝廷如今的國力,效仿成祖年間下西洋訪問各番邦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哪怕沒有這蒸汽船,朝廷但以木船的規模,也足以彰顯朝廷威儀了。”
朱由校聽到張好古這話更加滿意了:“朕早就想派人去探索下海外的情況了。”
“兩百多年前,成祖他老人家派三寶大監七下西洋,巡視大明海疆,巡訪列國番邦,與各國貿易往來,彰顯我大明天威,將朝廷威儀一直傳播到萬里之外。”
“眼下朕的大明,比成祖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此強盛的大明,自然要如同成祖那般,將朝廷的威儀播撒四方萬邦,讓萬國來朝。”
“如今朝廷能造出不遜於寶船的大船來,那就說明朝廷的實力已經足夠了。讓各處造船廠仿造萊州的蒸汽船,多造大船,早日形成規模,也好早日把朝廷的威儀傳播出去,讓天下各國看看我漢家文化,中原的盛世。”
魏公公笑着說道:“皇爺,到時候百十艘大船出行各國,那些番邦異國必定誠惶誠恐,敬畏我大明天威啊。”
朱由校顯然就是這麼想的:“哼哼,再等個一兩年,不僅遼東朕要平復,西洋朕也要下!”
“既時,平遼東,收安南,下西洋,納漠南,威服四方中興大明,朕足以笑對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