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輔,錢相找您”
看着跟上來的黃宗羲,張好古輕輕搖了搖頭:“先不急,回去再說。”
這幾日內閣值班的閣老是盧象升,張好古也沒有因爲自己是首輔身份就一直在內閣待着而是回到吏部辦公。
在吏部後堂坐下後,先呷了口端上來的新茶潤了潤嗓子,張好古這才說道:“錢相找我談新建馳道的事了。太沖啊,你說這意味着什麼?”
黃宗羲腦筋轉的很快:“元輔,您是說錢相背後的江浙富商坐不住了?”
張好古輕笑了兩聲,繼而說道:“眼下朝廷想修的馳道不少,太沖你說,他們想要哪條馳道?”
黃宗羲毫不猶豫的說道:“蒙古的羊毛是大明如今產量最大的地方,而棉花則是以蒙古和遼東爲主。可以說羊毛、棉花這兩種紡織的原料,蒙古是大明最大的產地。”
“如今大明的紡織商人,誰敢說自己不需要蒙古的羊毛和棉花啊?”
“江浙的富商,之所以是紡織爲主,是因爲綢緞是海外貿易的重點,而其他糧食、食鹽這些啊,蒙古的需求量也很大,塞外缺少好品質的鹽,海鹽井鹽都缺。”
“如果有一條連同蒙古的馳道,他們的商品也好,蒙古的棉花、羊毛也好,都能極快的運輸,這對他們來說,時間可就是錢啊。因此他們會選擇連同蒙古的馳道,這是對他們最有利的。”
說完,黃宗羲又補充道:“除了這一條馳道,他們可能還想把南北直隸連接起來,這對他們來說也是符合其利益的。”
聽着黃宗羲的分析,張好古怡然自得的小飲一口茶水:“太沖說的不錯,南方想要更多的獲利,一條連接蒙古,一條連接京畿的馳道是必須的。說起來,我還以爲這些人能多忍耐幾天,畢竟這東南沿海說起來還是東林黨的地盤,眼下看來,隨着開海和其他政策落實下去,東林黨在東南沿海的勢力要崩盤咯。”
黃宗羲聽了也是頗爲高興:“這是好事啊元輔,如此一來,舊黨失去了他們的傳統勢力範圍,沒了東南沿海的富商士紳支持,這些地方的學子不去他們的書院讀書,東林黨沒了新血用不了多久就自己崩潰了。”
“是啊,眼下江浙的富商讓錢相來試探朝廷,也是看我們願不願意接納他們,”,張好古說着,嘴角微微一揚,顯然是打定了主意,“江浙歷來是朝廷的財稅重地,朝廷的新政鋪過去不夠,還得讓這片區域的士紳富商都支持我們才行。”
二人正說着,堂外有小吏上前:“元輔,外面有戶部的人求見,說是奉了崔侍郎的命令給您送來了信。”
張好古聽後點點頭:“叫他進來吧。”
在堂外候着的一個商務衙門的吏員小心翼翼進來:“卑職見過元輔。”
張好古看着這個年輕的吏員,笑道:“不用拘謹,你叫什麼,現任何職啊?”
這個吏員連忙說道:“卑職李之道,山東兗州人,現任商務衙門考商司員主事。”
商務衙門考商司主事,正六品,這官可不低了,聽其介紹,看其年紀,就知道這是新黨一員,不然崔成秀也不可能叫他來送信,顯然是本着栽培重用的心思,讓張好古見他一面。
“崔侍郎都說什麼了?”張好古接過信件隨口問道。
李之道搖搖頭:“崔侍郎只說讓卑職將信交給元輔。”
張好古看了李之道一眼:“伱沒問?”
李之道說道:“卑職沒問。”
點了點頭,張好古笑道:“嗯,麻煩李主事了,你回去覆命吧,說本閣知道了。”
等李之道離開後,張好古低頭繼續看信,信中崔成秀將進來南北商人的一些情況對張好古做了個彙報,其中着重提到南方的富商們近日有言要參與馳道建設,似乎得到了什麼額外的助力。
將信件收起,張好古也是若有所思:“既然江浙願意幫朝廷修一條馳道,那朝廷沒必要拒絕。但這些江浙商人們,這段時間投資融資了不少企業,眼下還能拿出這麼多錢來要替朝廷修馳道,就算他們一個個家財萬貫,也應該知道一條馳道的價格,京津馳道三百里的長度就是百萬銀子打底,他們要參與蒙古馳道不提,還想摻和連接南北直隸的馳道,他們的銀子哪來的?”
“元輔,可有什麼是需要學生做的?”黃宗羲問道。
張好古點了點頭:“太沖啊,你熟悉江浙一代,這江浙一代的鉅富豪紳,一個個家財萬貫,他們這些一地有名的富商,家財有沒有百萬兩銀子?”
黃宗羲說道:“元輔,江浙一代的富商除了參與海運,還有鹽商,糧商,絲商等等,這些但凡能參與海外生意的,一個個身家百萬兩銀子絕對是有的。”
“但是這百萬身家還有過半是家族產業,例如海船、河船,這些船隻一條就要幾千兩銀子,外加各種支付的款子,家裡存儲的糧食、布匹、食鹽等等。真正是現銀的,也就佔一半不到,即便是如此,這些銀子還要分成很多份。例如備用的款子,例如各項預定支出的款子,家族僕役的薪俸,購買東西的款項等等,這些還要打去一半。”
“也就是說,一個身家百萬的富商,就算其身家真是一百萬兩銀子,其能動用的不過兩成左右。”
張好古點了點頭:“身家百萬,可動用資金五分之一,也就是二十億寶鈔。假設平均一家出二十億,十家就是兩百億,江浙一代的鉅富能湊三百億左右,但拋去其他投資和產業,他們剩下的款子還夠修馳道的?”
想到這,張好古忍不住笑道:“都說朝廷一年稅收幾千億,說朝廷有錢,一年稅收就抵得上永樂時期兩年。朝廷有什麼錢啊,大明真正富裕的不是朝廷,是各地的富商士紳啊。”
“罷了,不去考慮這些,這錢但凡用到朝廷的需求上,那就是用到實處了。”
“太沖啊,明日內閣會議,記得叫上商務衙門崔侍郎和馳道衙門孫侍郎。”
黃宗羲說道:“學生記下了。”
與此同時,回到家裡的錢謙益也叫來了那些士紳。
這些士紳得到錢謙益的話後急匆匆趕來:“錢相,可是我等的請求朝廷答應了?”
錢謙益看着這些士紳那一臉渴望的模樣,一個沒忍住拽斷了幾根鬍子,好傢伙,之前一個個哭天喊地說自己沒錢,各種各種窮。
眼下張好古要修馳道,一個個那是眼巴巴的上來送錢,還生怕張好古不要,怎麼一個個這麼賤啊!
“錢相,您放心,這馳道定下來,少不了您那一成乾股。”江浙的富商向來是懂投桃送李的,見錢謙益有些不高興立刻送上了報酬。
“老夫是那種貪財之人嗎?老夫是念在你我都是同鄉,又都是爲了朝廷出力的份上,這才幫爾等說幾句,少拿錢財說事!”錢謙益一臉的正直,突出的就是一個爲國爲民,兩袖清風。
這等情懷也是讓這幾個富商士紳一臉慚愧,連連自省自己的那點齷齪心思。
錢謙益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老夫今日與元輔說了,元輔有意要修馳道,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就會提起此事。”
“眼下你們要給老夫交個底,這條馳道你們打算怎麼修,是你們出全資,還是出部分,如果是出部分,你們要佔多少股份,能出多少銀子;而且,你們打算怎麼出錢,是個人名義還是什麼名義;這些東西老夫要是心裡沒個底,都沒法替你們說話。”
清瘦的士紳老者連連賠笑:“明白明白,這些我們明白,請錢相放心,我們哪來的膽子出全資啊,就算出全資,股份也必定有一半是朝廷的,這點覺悟我們是有的。”
說着,這幾個士紳互看幾眼,確定後這才繼續說道:“這些時日不是都在說什麼融資上市麼,江浙的各家大商會紛紛融資上市,在那個時候,我們就打定主意,我們這幾家聯合起來一起上市,形成一個集團。”
“所以我們這次就以集團的名義投資。”
錢謙益點了點頭,端起茶盞來喝茶:“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你們打算出多少錢?”
這些士紳說道:“三百億,若是不夠,我們還能再加。”
“噗”
錢謙益一口茶把自己給燙到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這幾個和善的傢伙,他們還能拿出三百億來?!
那這一成乾股是多少錢?
細細一算,錢謙益看這些富商的眼神不對勁了,這些傢伙,知道他們有錢,但從來不知道他們這麼有錢啊!
“咳咳,”,清了清嗓子,錢謙益問道,“你們打算佔多少股份。”
這些士紳笑道:“若是單獨一條馳道,我們要四成以上,若是兩條馳道,我們各佔三成即可。”
“老夫心裡有個底了。”錢謙益說着,內心嘆了口氣,他知道,江浙富商開始徹底轉投朝廷的懷抱了,他眼下是南方東林魁首不錯,但實際上,也不過是江浙富商的一個代言人。
東南沿海這些士紳富商,一個個都是牆頭草,誰能讓他們賺錢,誰能給他們帶來安全,他們就會湊上去抱大腿,眼下他們看不上勢力愈發頹微的東林黨,想去抱張好古的大腿了!
雖然很想拒絕,但看在這些士紳如此報效朝廷的份上,他還是要提一嘴的,一成乾股的錢,實在是不少了。
翌日,內閣例行小會。
文淵閣內,張好古、張瑞圖、盧象升、喬允升、黃立極、錢謙益六人坐在一處,品着茶,說着話。
“錢相啊,老夫聽說,這江浙的士紳商人,打算爲朝廷出一份力?”黃立極聽着最近的傳聞問道,說起來他好歹也是東林黨在內閣的代表之一啊,這事怎麼沒人讓他說個話呢?
錢謙益放下茶展笑道:“江浙的士紳,是有這麼個心思。”
“朝廷養士兩百六十餘載,江浙士紳受盡了朝廷恩養,加上今上在位,廣施仁政,恩澤天下,江浙的士紳深感朝廷厚恩,決定報效朝廷,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給朝廷修一條馳道出來。”
黃立極聽了忍不住品茶:“這江浙的士紳,倒還真是有孝心啊,他們想修一條馳道,他們願意出多少款子啊?”
盧象升也是說道:“錢相啊,江浙的士紳有孝心是好事,願意給朝廷出一份力也是好事,但這修馳道可是大事,一條馳道,少則百億,多則數百億。”
“拿之前我們一開始盤算的京晉馳道和京豫馳道來說,這兩條馳道我們一開始計算的投資也不過是百萬兩銀子,也就是百億寶鈔就差不多了。”
“可眼下修了一條京津馳道,短短三百里就花了百億之多,這還是三百里,還是京師近郊。”
“若是要修一條長達千里的馳道,那花費可不是簡簡單單的翻三番這麼容易啊。”
之前錢謙益已經找張好古通過氣了,因此張好古開口道:“這事,倒也不難。”
“說起來朝廷眼下修建的馳道和預設的馳道,都是有數的,既然江浙的士紳願意報效朝廷,這份心意,咱們也不能拒絕。”
“眼下京晉馳道、京豫馳道都已經開建,也已經得到了投資,算下來,蒙古那邊的馳道到是在計劃之內,卻還沒有開建。”
“原本計劃是一年兩條馳道逐步開工,眼下既然江浙士紳願意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那不妨把蒙古的馳道先修起來,也是爲了塞外的穩定。”
黃立極看了看錢謙益,又看了看張好古,低頭喝茶不開口了,他是看出來了,這倆人絕對私下商量好了!
東林黨在江南的魁首,和東林黨在江南的基本盤,這是投敵了啊!
張瑞圖有些詫異的看了眼錢謙益,他也是心中瞭然了。
笑着抿了口茶,張瑞圖說道:“蒙古通往中原的馳道,有兩條,一條是巴連衲都連接大同的馳道,一條是察哈爾連接直隸的馳道,而巴連衲都和察哈爾之間也有互通。”
“錢相,這兩條馳道,花費可都不少。”
錢謙益點點頭:“這些我也省的,老夫與他們說了,他們倒是有些想法。”
張好古笑道:“不急,本閣將孫侍郎也找來了,會後我們可以慢慢談。”
內閣小會結束,盧象升、錢謙益、孫奇逢、崔成秀留下,其餘人都回各自地方辦公去了。
這時候,張好古才說道:“孫侍郎啊,你們馳道衙門眼下在建的京晉馳道和京豫馳道,花費是多少?”
在下面聽着的孫奇逢連忙說道:“回元輔,京晉馳道全長一千一百二十五里,一里地的預計花費是三百萬寶鈔,這一千一百二十五里的預計花費是三百三十七億五千萬,後續預計不會超過四百億。”
“京豫馳道全長一千三百五十七裡,預計花費四百零七億一千萬,後續預計不會超過五百億。”
“這兩條馳道都是馳道衙門出資建設,但因爲上市融資,這兩條馳道的總花費被平攤了不少。”
張好古點了點頭,看向錢謙益:“錢相,這一條馳道,三百多億,花費可不小啊。”
錢謙益說道:“這個數,江浙的士紳們能拿出來。”
一旁旁聽的盧象升瞪大了眼睛,三百多億?!
江浙的士紳能拿出來?!
張好古雖然心裡有了預計,但聽到這麼肯定的答案還是有些詫異的看了眼錢謙益。
“眼下都是自己人,錢相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江浙士紳的要求是什麼。”張好古問道。
錢謙益知道這也不是說什麼客套話的時候,畢竟大家都是內閣輔政,這些事簡單說清楚就夠了。
“如果是單獨一條馳道,江浙士紳希望能佔據四成以上股份,若是能承建兩條馳道,江浙士紳願意把股份降到三成。”錢謙益說出了江浙士紳的要求。
張好古點了點頭:“三百億,佔三四成股份,這個價可以。”
“江浙士紳,是把馳道的主控權交在朝廷手裡了啊。”
錢謙益說道:“不錯,他們說,無論他們佔多少,五成以上都給朝廷。”
張好古思索了下,說道:“說起來,江浙士紳這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規模報效朝廷,我們要是不拿出點東西來,倒顯得朝廷小氣了。他們願意將主動權交給朝廷,那朝廷也不會虧待了他們。”
“隨後,巴連衲都和察哈爾的馳道,他們任選一條,內閣這裡做主,給他們三成股份,至於另一條馳道,他們若是有心,我這裡還有一條到南直隸的馳道,他們可以佔三成。”
錢謙益有些驚訝:“南直隸的馳道,已經有計劃了?”
張好古說道:“嗯,北直隸的馳道修到濟南府和開封府後,下面就是連接徐州府和鳳陽府,隨後直抵揚州、南京和蘇州。”
“這濟南府和開封府的馳道都會直抵徐州然後連接鳳陽,這謝馳道,他們可以選一條。”
“這是朝廷給他們的選擇權。”
聽到這,錢謙益就知道那些江浙士紳是不可能拒絕張好古開出來的條件的,江浙一代,要被新黨徹底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