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朱楨掌鴻臚寺之時,朱肅便料到那些西夷必定會想要纏上朱楨,故而特意囑咐過,若見了這些西夷便繞道走,不可與他們照面,讓他們有面陳的機會。
意在晾着這些西夷,先挫一挫他們的銳氣。
但這些西夷們追的實在太緊,又是在鴻臚寺門口等候,又是日日去朱楨王府門口蹲守。朱楨不敢違背兄長意思,生怕當面和這些西夷碰上,故而日日謹小慎微,和這些西夷如同貓鼠遊戲一般。一來二去,竟是把大明堂堂的一個楚王爺,逼得頗有些神經衰弱的意思。
朱肅聽他訴苦,不由失笑:“你大小也是個王爺,只要躲在府中不出門,那些個紅毛鬼,還敢追進你的王府裡不成?”
朱楨被着一句話說的啞然,吶吶無言,良久纔不好意思道:“這……這悶在府中,忒也無趣……”
朱肅笑了一笑,朱楨這心態他也是懂的。自小被關在皇宮大內裡頭讀書,如今好不容易出宮開府了,自是不願意再做另一個鳥籠中的籠中之鳥。況且朱楨喜歡聽書,年幼時便曾纏着自己帶他去聽那三國演義。若是讓他關在府裡接連幾日聽不得書,怕不是比殺了他還更加難過。
“那些西夷送的禮,攢了有多少了?”朱肅突然問道。
朱楨一愣,趕緊開口回答:“已送了十來回,昨日裡一趟就送了十來顆東珠。加起來若摺合成白銀,至少也有兩萬兩之巨。”
“兩萬兩……呵,這些紅毛鬼還真是有錢。”朱肅曬笑道。收了這麼大數量的錢,也難怪朱楨誠惶誠恐。畢竟拿人手短……
“這樣吧,過幾日,你便安排個場合,讓這些紅毛鬼見伱一面。”朱肅道。“到時我躲在簾後,你且聽我的吩咐行事。”
“楚王府這邊敲詐的差不多了,再繼續敲下去,恐他們就要打了退堂鼓。”
“是時候該換個名頭,再繼續好好的敲這些西夷一通。”
“好。”朱楨大喜,他太想趕緊甩脫這些難纏的紅毛鬼了。“那便明日,我立馬就去安排……”
……
第二日,在朱楨的宣召下,朱肅成功的見到了那幾位紅毛的西方夷人。
這幾位夷人身穿繁複的襯衫,頭髮似乎還特地的打理過,使其有些微微的捲曲,面上還敷了粉,昂着頭,做出一副高貴的樣子。
“楚王殿下面前,還不下跪?”
鴻臚寺的兵丁看這幾位西夷分外的不順眼,這幾日這些西夷總在鴻臚寺外徘徊,若非事先得了吩咐,早該給他們安個窺伺衙門的罪名給抓起來了。但饒是如此這幾張羅剎似的醜臉天天在外頭晃悠,也將這些兵丁們給煩得不行,現今捉到了機會,還不趕緊嚇唬這些西夷一番。
“尊貴的楚王殿下有所不知,在我們西方,從來是不興下跪這種野蠻的禮節的。若是殿下願意,我們可以以吻手禮親吻您的手背。但要我們下跪,高貴的西方紳士,從未受到過這樣的教育。”其中一位紅毛夷人道。
竹簾後,朱肅已是微微冷笑出聲,隨即低聲對朱楨說了幾句。朱楨旋即複述道:“聽聞前元時期的西方紳士馬克波羅,曾經朝見前元的忽必烈皇帝。非但對其三跪九叩,而且還給他當了幾年的臣子。”“你們來到東方,想來也是看到了馬可波羅的遊記,算是那馬可波羅的後輩。”
“本王很是好奇,你們的先人早早都跪過了,換了你們便跪不成了?莫非是以爲我們大明的刀,不如前元的鋒利嗎?”
聽到楚王殿下這話,守在左右的士卒們旋即將腰上懸着的刀子拔出了些許。嗆啷的拔刀聲和露出刀鞘的寒光,頓時嚇得另一位紅毛夷人面如土色,他當即拉住了那一位剛剛口放厥詞的同伴,說和道:“楚王殿下,我們並沒有藐視大明的意思。”
“我這位同伴剛來東方不久,還不知道東方‘入鄉隨俗’的道理。我們既然在東方,自然應該以東方的禮節覲見貴人……菲魯特,快跪下,面前的是尊貴大明皇帝的第六皇子,我們應該對他致以最高的禮節……”
說着,他結結實實的跪了下來,舉着雙手老老實實的給朱楨當場磕了一個。那一位方纔口放厥詞的紅毛夷看見四周面色不善的兵丁,也十分光棍的跪了下來,鐵青着臉給朱楨果斷的磕了一個響頭。
“平身。”朱楨道,心道五哥說這些夷人全都是欺軟怕硬,此言誠不欺我。方纔那紅毛夷見我年輕,竟還想用什麼吻手禮佔自己一個大男人的便宜,其龍陽之好如此,實在是有些噁心……念及此,朱楨很是惡寒了一下,而後趕緊坐直了身,嚴肅了面龐。不願再因爲長得年輕而露了怯去。
“你們屢次求見,本王早已知之。只是鴻臚寺事務繁忙,今日才得以抽空一見。”朱楨道,這幾句話說的他有些心虛,鴻臚寺哪有什麼好忙的,平素他也只是來此應個卯露個面,隨後便或是回府,或是去往茶館聽書。不過這話是五哥讓自己這般說的,倒也不算自己刻意說謊。“你等欲見本王,不知是有何事?”
“莫非是在我大明境內,住不習慣?若有需本王斡旋之事,本王盡力而爲。”
“皇子殿下,我們確實有一件事想要勞煩殿下。”西人素來不懂得拐彎抹角,聽了朱楨的這些客套話,竟就直接順杆上爬,順勢說起要求來。這副勢力模樣,連侍立在旁的兵丁,看的都直皺眉頭。只聽那西夷道:“我們聽說,大明的東邊發現了偉大的新大陸,在新大陸中,發現了許多珍貴的動植物與黃金。”
“我們不列顛,想要取得和新大陸進行貿易的權力。故而請求偉大的六皇子殿下,能夠容許我們的船隊前往新大陸,和大明的城市展開貿易……”那紅毛夷人誠懇的道。
此人似乎比另外一人要聰明許多,或許是知道大明人普遍認爲夷人都是愚昧的存在,他也似乎在有意識的利用這一刻板印象,話裡話外顯得十分的誠懇和莽直。可惜朱肅一見到他的這張白麪皮以及藍色眼眸中那一閃而過的那一抹自得,便已經將警戒心給提到了最大。這人看似毫無城府,一照面便說出了想要前往新大陸貿易的要求,然其真正的目的定然不止於此。
鳳鳴洲的大小,他們定然已從泄露出去的那張大體的坤輿萬國圖中知道了大概。也猜到大明短時間內,一定不可能吞下那麼大的一塊地方。他們明面上打着要和大明城市貿易的名義,心底下,卻定然是想要在鳳鳴洲殖民與大明抗禮無疑。
面對強大如大明者,他們是商人。但面對弱勢者和小國平民,他們毫無疑問就是強盜。
“……你們也想去鳳鳴洲?”得到了朱肅的意思,朱楨開始裝模作樣起來。“這……難辦了啊。”
他摸着還沒長出多少鬍鬚的下巴,顯出一副十分糾結的模樣。“鳳鳴洲的海貿勘合,我大明亦自有其規定。”
“若非我大明商賈,至少也得是各從屬國、能尊奉我大明爲宗主的方可。”
“你們……只是西方前來的商賈吧?可有帶着貴國國王授予的、願舉國歸附我大明天子的國書?若是沒有,此事實在是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