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輕輕點頭……漢人居住區域的人們是沒有辦法想象草原等處冬天時的情形的。
漫無邊際的草原成了一大片的死寂的雪野,看不到動物也沒有飛鳥,也沒有草地和水澤,只有一片一片的積雪堆成的丘陵和山丘,也有稀疏的樹木,真的是極目看去連一片樹葉也難找。這樣的地域廣闊的無人區可能叫人十幾天都見不到人蹤獸影,也看不到一戶人家,幾百裡內沒有牧人是很正常的事情,而在大雪漫過人的膝蓋時,一天能走的路程最多二十里路,最多三天,人就會在嚴寒和雪堆中失掉所有體力,最終死於寒冷和飢餓。
哪怕是和記輜兵強悍的運輸和通行能力也是沒有辦法在大雪天氣下的草原上能行的,在往常的冬天,車隊就是在沒有雪或是積雪很淺的情形下前行,如果前一個補給站通知積雪過深就只能等待或是尋找可以通行的地方繞道而行,在接近寒冬頂點的時候,車隊一般就只能暫停,大隊最少停兩到三個月時間,只有少數車隊會在天氣允許的情形下繼續運輸任務。
在和裕升控制的草原腹地,這種情形得到了相當大的緩解了。
各堡和各軍臺各戰略要點之前早就修了路,各農莊屯堡之間也有通行的小道。
這些道路象是不怎麼密集的網絡,但勉強還是把各處連接在了一起。
幾條幹道就象是粗大的血管,不管什麼情況下軍司都會保持道路的暢通,爲此到了冬天最少每天都有人在道路上守護,大雪天都是雪停了就開始清掃,爲此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後來控制了幾個瀕臨河套區的產鹽的鹽礦,開始用大量撒鹽的辦法來化雪,效果不錯,節省了相當多的人力,至於粗鹽的損耗,軍司上層毫不在乎……
“道路會越修越多的。”張瀚也藉機拍打着自己的手套,兩手已經凍木了。他對銀錠道:“將來將牧區按方位和甲乙丙丁來分區,各大區間先修路,這兩年軍司財政有些緊張,不過這些事遲早會做的。”
銀錠道:“文瀾你做的其實是征服蒙古的大事業,我是個蒙古人,但我願意跟着你幹,是因爲我感受到你的爲人和跟着你的好處,如果能叫更多的牧人能如我一樣歸心,用漢人的話來說就是功邁漢唐,不管是秦始皇帝還是漢祖唐宗,都遠不能和你相比了。”
“銀錠你這幾年真是看書多了。”張瀚笑道:“馬屁都拍的有水準了啊。”
“我們是朋友。”銀錠正色道:“我說的是心裡話,並非奉承。”
“嗯。”張瀚點頭道:“我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態度,犯我者要付出代價,哪怕是殺戮,順我者則與和記內部一樣,哪怕是爲我自己……這樣才能長治久安哪。”
……
前方的墩臺紛紛打起旗號,再次放響號炮。這一次顯然就是禮炮了,墩堡和軍臺上站滿了軍人,他們發出陣陣歡呼聲,張瀚在策馬經過時向這些軍人揮手致意,臺墩上的歡呼聲便是更加響亮了幾分。
越過墩臺堡驛區,前方有一種更加荒涼的感覺,一種蠻荒冷寂之感撲面而來,銀錠等蒙古人開始着意道路的情形……牧區之間雖然是沒有漢人那樣的象樣的道路,但由於經常有牧人騎馬往來,牧區轉場時的動靜也不小,而且都是循着一定的道路前行,天長日久,當然就有痕跡留存,牧區一般分夏季和冬季等多個常駐點,也有一些臨時的放牧點,如果不是本部的人前來,就要留意這些細微的痕跡,可以在這一片幾十裡方圓見不到任何人家的荒野之中尋得正確的道路。
在沉悶的馬蹄聲中,天氣漸漸暗下來,蔣義等人心中都有些焦燥,今天是臨時出門,事前沒有準備太多,今晚肯定是要在牧區過夜了,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牧區,就意味着隊伍要在荒野中度過漫漫寒夜,這個挑戰對經過苦訓的將士來說都很艱難,對張瀚這樣的身份來說更是相當困難了,而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今年年底的考覈之中,蔣義就準備被狠狠的記上一筆不稱職了。
“到了,前方還有三四里地。”
衆人也沒有發現什麼跡象,倒是銀錠等人再三眺望之後,便是相當肯定前方就有一個相當大的牧場。
“這裡是阿玉石臺吉的牧場。”又向前一些,銀錠介紹道:“那邊是杭高臺吉和古祿格臺吉等人的牧場,再遠一些就是託博克臺吉的牧場。”
這些名字張瀚相當的耳熟,託博克早早就反對阿成自立,後來俄木布洪繼位順義王,他才率部衆返回,但也沒有住在青城,就率着部衆住在自己的牧場上,很顯然是打着保留實力在外支持順義王的主張。
對託博克這一類的臺吉,軍司高層頗有一些人想着趁早武力解決,這些人不象銀錠臺吉那樣靠的住,等於是自己人,也不象白音臺吉那樣識時務,可以放心使用,更不象失去大半實力的普通臺吉那樣已經是廢人,留着他們,很有可能在將來會生出亂子來。
不過張瀚暫時沒有動這些人的打算,他們已經是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舉部逃走,漠北還有支持紅教和察哈爾人的西北方向的卻圖汗,託博克等人的位置可以隨時跑去投奔卻圖汗,卻圖汗又與衛拉特人接壤,雖然漠北的外喀爾喀人向來和衛拉特人向來是互相仇視,不過真要是被打急了,卻圖汗和託博克等人投向衛拉特人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沒有。而現在衛拉特人又和俄羅斯人開始眉來眼去,和漠北出現俄羅斯人的時間點相差不多,此時雄踞西部草原和新疆等地的衛拉特人也迎來了第一批俄羅斯殖民者,和漠北的蒙古人保持警惕的態度不同,衛拉特人對俄羅斯人持相當歡迎的態度,在幾十年後,他們在俄羅斯人的支持下開始挑戰清帝國,結果陸續打了百年,最後以準部男子十幾萬人被完全屠滅的下場結束了這一場霸權之爭。
對卻圖汗等尚未歸順的勢力,張瀚也並不着急去動他們,隨着商道開通,和裕升的勢力會更進一步的深入漠北,用商業手段吸引大量的牧民過來,用改善他們生活的方法使兼併更容易,如果到那時卻圖汗還是執迷不悟,以精銳騎兵突襲解決的方法較爲妥當……
“阿玉石臺吉沒有多少部民了。”銀錠介紹道:“這裡好象只有二三百丁,一千多口人,牧羣剩下很少,馬也少,阿玉石臺吉就留在青城,沒有在這裡居住,因爲供奉太簡陋,就算把牧民都逼死也沒有辦法恢復以前的狀態了。”
以前的蒙古各部,臺吉們當然是最舒服的一羣人,他們住在寬敞的可以容納幾十上百人宴會的大型蒙古包裡,每日人侍奉,氈包裡有充足的食物和茶,有漂亮的侍女伺候,依着最大的大帳,外圍是一個個牧民的帳篷,牧羣如天上的繁星散落在牧場四周,又如天上的白雲,飄蕩在碧綠的草原之上,那是財富和享受的象徵,每天他們不是喝酒飲宴就是帶着牧民和獵狗打獵,玩耍纔是生活的主題,他們比漢人的地主生活的還要輕鬆,因爲他們的享樂完全有法理上的依據,牧人們已經被徹底馴服,沒有人敢反抗,甚至連質疑的聲音都沒有。
在往常,他們最煩心的時候就是大雪災,來年開春會過的艱難,身爲主人也得設法叫牧人和牧羣活下來,要不然的話他們就成了無根之木,如果是正常的情況下,阿玉石臺吉在這樣的天氣裡無論如何該和牧民們在一起,開春之後設法轉場,在開春之前他要替牧民和牧畜們準備足夠的吃食和乾草。
然而現在阿玉石臺吉的部落已經損失了大半,這位臺吉索性就躲到青城去了,任由牧人們自生自滅。
往前繼續走了兩三里路,一個個小型的蒙古包終於出現在眼前。
這些蒙古包原本就是灰白色的,下雪之後牧人們雖然不停拍打積雪,還是有相當多的雪積留在帳篷頂上,看起來就成了一個個圓白色的雪堆。
如果不是老馬識途的蒙古人引路,想在方圓幾十裡內找到這麼一個小小的聚居點,並不容易。特別是天色晦暗,四面一片潔白的茫茫雪野之上。
遠方並沒有響起唿哨聲,也沒有驚慌的叫喊,沒有牧人們的叫聲和上馬奔跑的聲響,更沒有警告聲和弓弦的崩響聲,預料中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一直以來,牧人聚集的地方警覺性還是相當的高,越是這樣的天氣就越要提防那些餓的發慌的馬賊和狼羣,強壯的牧人會枕戈以待,輪流警備,甚至警戒線應該撒出去很遠……在草原上,凡是不小心過於大意的部落,早就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了,留下來的都是適應了這方天地一切規則,包括自然的和人類的種種艱難困苦,存活下來,生活智慧比部落老人臉上的皺紋還要深刻的多,因爲凡是沒有領悟的代價過於沉重,甚至已經無從後悔。
張瀚的心慢慢沉下去……因爲他經常到蒙古部落行走,各部落的情形是怎樣的他都十分清楚,這裡不僅沒有外圍警備,連部落內的防備都沒有了,沒有牛羊鳴叫,沒有狗吠馬嘶,象是一片寂靜的死地,如果不是有大片的蒙古包矗立着,幾乎叫人懷疑這裡根本無人居住。
接近外圍的時候,終於聽到一些牧畜的鳴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