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隆緒等人回到上京時,已經是十一月中。韓德讓被直接送進了韓府,提前得到消息的胡浩卿等人早已等在府中,急忙開始爲韓德讓診治。耶律凝幾乎哭成了淚人,日夜服侍在一旁,寸步不離。耶律隆緒和蕭燕燕也日日派人探視。終於,在昏迷了大半個月後,韓德讓清醒了過來。他一睜開眼睛就看見眼眶發青、臉頰消瘦的耶律凝正在爲自己擦拭手臂,驚得韓德讓一顫,倒把耶律凝嚇了一跳。
“你醒了!”耶律凝驚喜地叫道。
“是,”韓德讓想把手臂抽出,卻發現自己使不上勁,只得避開耶律凝熱切的目光,弱聲說,“公主,這些事讓...讓下人做...就好。”
耶律凝不理睬他,一邊繼續擦手臂一邊冷冷說:“你放心,如今你醒了就好,以後你就是想見到我都難了。”
韓德讓不知她何意,虛弱地問:“公主...公主此話何意啊。”
耶律凝面色平靜,風輕雲淡地說:“你昏迷的這些日子,我日夜守在你身邊。我跟自己說,只要你心裡有我,我寧願就這樣一輩子待在你身邊,不求名分。”說到這裡,耶律凝悽然一笑,“結果,結果你念叨的除了皇上,就是她。原來你爲了她們母子,真的連命也可以不要。所以,我認輸了,也認命了。但這二十年我不後悔,畢竟我也有過很美好的回憶,只是我累了,以後的日子我想過的輕鬆一些。”
韓德讓怔怔望着耶律凝,與她相識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聽耶律凝這樣平靜地同自己談心。聽她這番話,韓德讓既爲她高興卻又有些內疚,自己已經習慣了耶律凝的任性,如今見她忽然成熟起來,倒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額...公主...公主...是要離開上京嗎?”
耶律凝淡淡地說:“是,我要去
幽州憫忠寺。”
韓德讓一驚,他以爲耶律凝要出家,急的狂咳不止,肩旁也隱隱作痛。耶律凝嚇得忙問:“你,你怎麼了,我去叫御醫吧!”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喊:“太后駕到!”
耶律凝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又對韓德讓苦笑說:“好了,我也不用叫御醫了,她就是醫你的藥。”說罷頭也不回地閃進了後堂。
恰此時蕭燕燕走了進來,她看見韓德讓醒來也是喜得目光一亮,見他要起身給自己叩拜,忙制止說:“你不必多禮,快躺下吧。”
“是,謝太后。”韓德讓靠着背枕,依然低着頭,“臣沒能保護好皇上,又打了敗仗,請太后懲治。”
見韓德讓臉色蒼白,身體虛弱,蕭燕燕忍住心酸,只說:“皇上已經跟我說了,是他草率行事,又未聽太傅的忠言,才落得敗局。多虧你及時出現,救了皇上一命,皇上和本宮還要謝謝你。”
“臣不敢,”韓德讓頷首說,“臣知道,皇上...皇上一直對臣有誤會,所以...所以是臣的德行不夠。”
“不,德方,”蕭燕燕緊緊盯着韓德讓,有些動情地說,“這些年,我們母子多虧了有你,你的忠心天地可鑑。”
蕭燕燕的話令韓德讓亦動容,兩個人之間似有千言萬語,此時卻都沉默不語,可在兩個人心裡又好像互相訴說了千百回。蕭燕燕心裡想的是,這些年你盡力輔佐我和皇上,卻承受着旁人的非議,甚至皇上的猜忌,當初將皇上和大遼江山託付給你,卻是拖累了你。韓德讓卻想,就算當初沒有先皇的囑託,我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既然我沒有福氣娶你,也總可以在一旁默默保護你,我受些苦不要緊,但你要幸福。
半晌,韓德讓打破了兩人間的
平靜,他撐着牀沿,支起半個身子,緩緩說道:“太后,臣...斗膽,有一不情之請。臣知道,太后有擴大契丹疆域的野心,也有才能和魄力。但是,您還記得嗎,先皇也曾說過,只放牧卻不種草,終有草盡畜忘的一天。宋人曾想收復幽雲,但是經過這兩次北伐失敗,已經徹底放棄了這個想法。我們想收復關南兩州,如今看,也是困難重重。可是...可是連年的戰爭,百姓和士兵們纔是受害最深的。”
蕭燕燕眉頭緊蹙,猶豫片刻幽幽說道:“有一件事,你和皇上都不知道。統和三年,我從幽州回京的路上在獨樂寺曾遭遇暗殺。殺我的人是那的住持,叫無根,原來他的父親是曾經的薊州刺史,因爲不歸順大遼而被石敬瑭滅門。所以,他隱姓埋名,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替家人報仇。德方,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常常很恨那些漢人,像楊業,像無根,他們都是人中之龍,卻偏偏陷入華夷之分中,不管孰對孰錯,總是把矛頭指向我們契丹。無論我們如何施仁政,無論漢人政權有多不堪,這些人卻永遠把什麼民族大義、華夷有別放在嘴邊。我就是要證明給他們看,他們是錯的!”
“可是太后您知道嗎,在幽雲地區,百姓們對大遼,對皇上,對您都是交口稱讚的。百姓歸則國強,太后又爲什麼因爲幾個頑固不化的人而讓百姓們失望呢。如今,宋國已經示弱,並將邊界南移,想來短期內不會主動來來戰。我們也應該趁這個時候休養生息,重整內政,這些年連年征戰,大遼上下也是百廢待興。既然遼宋間的較量不會停,那麼誰準備的充分,誰纔會是最終的贏家。懇請太后,以大遼百年萬世基業爲重,切莫拘泥於眼前的得失!”
思忖半晌,蕭燕燕露出一絲笑容,向韓德讓幽幽說道:“太傅好好養病吧,只要宋人不犯我,大遼十年之內,與宋無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