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楚以墨把車停在了舞協門口。
他看着偶爾出來的人,穿着舞協的練功服。漸漸地眼前具象出了一個人影。
五六年前,他去一個鎮上辦事情。
剛準備進派出所的時候,和一個從裡邊失魂落魄走出來的小姑娘撞上了。
本來他遠遠地便看見了從裡邊出來的人,兩人走得一條線,他便讓了讓。但誰知那小姑娘低着頭,把路一點一點走偏了,最後還是撞在了他身上。
撞到人之後,小姑娘手裡拿着的材料撒了一地,人才猛地回神,馬上後退了一步,低頭緊張地道:“哥哥,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
一邊說着一邊蹲下撿地上的東西。
楚以墨垂眸,先看見的便是小姑娘腳上的帆布鞋,已經泛了黃邊,也開膠了,但是刷的很乾淨。
之後是一條很普通的黑色小腳褲。
小姑娘蹲下撿東西,他看見她身上洗得起了毛邊的白色半袖。
短髮,頭髮剛剛遮住了耳朵。
楚以墨蹲下幫她撿資料,不經意間看到了自己手裡戶口本複印件上寫着:三女,程望娣。
他當時的第一反應便是,這家是多想要個兒子。
小姑娘撿完,發現楚以墨手裡還有一張,便慢慢伸手很輕地捏住了紙,看了楚以墨一眼便馬上收回了視線,聲音很小,還帶着鼻腔:“謝謝哥哥。”
因爲她擡頭,楚以墨看見了她的模樣。
很稚嫩。
光看這個長相,不看身高,就知道還是個小孩兒。
一雙很漂亮的小鹿眼,可能是剛剛哭過,眼眶還是紅的。
楚大少爺莫名其妙動了惻隱之心,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來這兒辦事兒,沒辦成?”
“嗯。”小姑娘從他手裡把複印件拿了過來,起身,帶着鼻音道,“想改名字,太麻煩,而且需要我家長過來,不然不給辦。”
楚以墨跟着站了起來。
程望娣.把女兒的名字寄託於要個兒子。
小姑娘又彎身,低頭道:“哥哥對不起。”
楚以墨笑了笑,聲音有了點溫度:“沒關係。那打算怎麼辦?”
“明天還來,後天也來,一直來。”小姑娘像是賭氣一般,“直到辦完。”
楚以墨揚了下眉。
小姑娘再次道:“哥哥對不起,我走了。”
說完,她便走了。
楚以墨看着她離開,之後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三天後,他又來了一趟。
出來的時候看見小姑娘坐在臺階上啃玉米。
這次手裡的資料裝在了一個透明袋子裡。一邊吃着黏玉米一邊用資料扇風。
楚以墨正在和助理交代事情,往邊上不經意一瞥,便看見了她。
他把交代什麼拋在了腦後,朝着小姑娘走了過去。
“又來了?”
小姑娘下了一跳,手裡的玉米差點飛出去。
她拿穩玉米,擡頭,看見是楚以墨,馬上站了起來:“哥哥?”
助理瞪大了眼睛,然後扶了扶眼睛,把自己驚訝的雙眼藏了藏。
他就一週沒跟着自家少爺,怎麼就多了個妹妹。
“又來辦?”楚以墨道。
“嗯。”小姑娘有點泄氣,“又被拒絕了。”
“這麼想改?”楚以墨道。
“嗯。”小姑娘不太敢看楚以墨,低着頭道。
“走。”楚以墨道。
“啊?去哪兒?”小姑娘突然有些謹慎,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楚以墨看見了她眼底的戒備,輕輕揚了下眉。然後又往派出所裡走:“幫你諮詢一下,要不要去。”
小姑娘裝好自己的玉米,跟上了他。
“想改什麼名字?”楚以墨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
“南枝。”小姑娘小聲道。
“南枝?”楚以墨想了想道,“喜歡梅花?”
南枝借指梅花,楚以墨聽見這兩個字就想到了梅花,便隨口問了一句。
“嗯。”小姑娘低着頭,跟在他的側後方,“很喜歡。”
楚以墨笑了笑,沒再說話。
兩個人進去了很久,小姑娘填了很多東西,還寫了一份申請書。
等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把第一道程序辦了。之後小姑娘自己再跑幾趟就可以了。
楚以墨讓助理查了小姑娘的底細,知道不會有什麼麻煩之後才託了關係給她辦了事情,還讓人照顧了她一下。
“謝謝哥哥。”
楚以墨能看的出來,小姑娘出來之後變得很緊張。
好似在怕自己會討要一些她不能承受的報酬。
又很失落,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報答,而有些沮喪。
楚以墨笑了笑說:“不客氣。之後自己來辦吧。”
小姑娘第一次擡頭看着他,沒有倉惶移開視線。
“我不是本地的。”楚以墨道。
“我聽出來了。”小姑娘道,“我怎麼報答你?”
“不用。”楚以墨道,“改了名字回家會不會捱打?”
小姑娘搖搖頭,沒有說什麼。
楚以墨也沒再說什麼,帶着助理直接離開了。
這件事情他確實沒有往心裡去。
不會給他惹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想幫就幫了。
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他也就當是日行一善。
而之後的很久,他每天就想着找妹妹,又整天處理另一個妹妹不好好上學的事情,把這個小姑娘也忘了。
直到四年以後,在舞協的聚會上。
他母親給他指着一個小姑娘介紹,說是去年舞蹈大賽的冠軍。
十八歲的小姑娘長開了,長高了,更漂亮了。
頭髮也養長了,梳着一個高馬尾。
都是舞協的人,氣質都那麼出衆。
每個人都穿着華麗的服裝,戴着漂亮的首飾,只有她最樸素,
但是也只有她最亮眼。
楚以墨記得自己當時和夏落晴說了一句話。
要麼是真的樸素,要麼就是故意博人眼球。
她兩條都佔了。
是真的樸素,也真的抓住了楚大少爺的眼球。
或是那一瞬間,也抓了一下楚大少爺的心。
正想着,楚以墨從車裡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出來了。
他拿出手機給程南枝打了個電話,接通之後直接道:“車在門口,上來。”
程南枝站在舞協門口,一偏頭看見了楚以墨的車,她站着不動,過了一會兒道:“楚少爺,我還有點事。”
“我送你。”楚以墨道。
“不用了,我已經叫了車。”程南枝婉拒。
楚以墨沉默了一下,然後道:“程南枝,還有五分鐘我媽就出來了。你是想當着我媽的面讓我把你拽上車,還是現在自己上來。”
程南枝:“.楚少爺.”
“真巧,我媽今天出來早了。”楚以墨打斷了她的話。
程南枝背後一僵,馬上就聽見了身後有人和夏落晴打招呼。
而楚以墨她看見楚以墨下車了!
程南枝想都沒想,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了楚以墨的車旁,開門,上車,關門,然後祈求地低着身子,怕被從車窗外看見一般,看着楚以墨:“楚少爺”
“叫什麼?”楚以墨站在車外看着她。
程南枝可憐兮兮。見他根本不打算走,最後妥協:“哥哥。”
楚以墨哼笑一聲,上車,繫上了安全帶:“安全帶。”
程南枝像個要把自己藏起來的鴕鳥,低着頭繫上了安全帶,然後彎身,臉都要埋在了腿上。
生怕有人從車窗外看見她:“快走,快走。夏老師出來了。走走走,要被看見了。”
楚以墨見她這樣子,笑了笑,發動車子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