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欣想放棄面試去看望勢成的父母,蔣蘇蘇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可是欣想興頭頭的,不僅沒有聽她的勸,反而開口向她借錢。雖然剛拿了生活費,但由於做簡歷和準備面試衣裳,欣想這月的生活費已然所剩無幾,實在不夠她買到像樣的禮物。
蔣蘇蘇猶豫了半天,還是將錢借給她了??對一個被愛情弄昏了頭腦的人,你不讓她撞回南牆她是不會回頭的。何況就算自己不借錢,這丫頭也能找到旁人借,反正她的人緣一向就好。
懷揣着三千大洋,勢成與欣想進了學校附近最大的超市。按照勢成的想法隨便買上一兩百塊錢的東西就算了,欣想卻不肯這樣馬虎,她想在第一面給勢成的父母留下好印象。最後在勢成的主張下,給他媽媽和奶奶各買了一件衣裳,給他父親買了一條好煙,另外又買了一些零食??這是爲欣想準備的,勢成擔心欣想去了吃不慣家中的飯菜,奶奶的手藝實在不行,媽媽雖然有一手好廚藝,但自從出了車禍後生活就無法自理,更別提做飯了。
其實他更擔心的是欣想會受到家人的冷遇。
勢成的同學和朋友上門,家人從來不曾認真接待過,皆因在他們心中勢成還是個孩子,孩子的朋友就是晚輩,而他們也不必給予晚輩什麼尊重和禮貌。
欣想理解不了勢成此時的擔憂,她的心快活得早就飛了,沒有跟勢成回過家,見過他家人,她始終覺得自己在勢成心中的份量還不夠。
兩人先到汽車站坐上回六合的汽車,再坐公交到鎮上,從鎮上叫了一輛摩托車回到鄉下,前後折騰了靠近三個多小時,終於在太陽下西的時候,他們回到了老家。
遠遠地看見勢成的家,欣想不禁笑了。
勢成的家比她想像得要好,兩屋的小樓房,因爲二樓一個很大的露臺,式樣特別,佇立在一羣房子中很是顯眼。勢成告訴她,因爲家裡的爺爺是瓦匠,又自己開了預製板廠,所以設計上花了些心思。
聽勢成說這是他家九十年代初弄的屋子,欣想有點驚訝,他們家人還挺有前瞻性的,這不就是城裡的小別墅嘛。
她一顆懸着的心就要放下來,可惜還不曾放到底,便又提起來了??這個家外表雖然過得去,屋裡實際是貧寒的。
屋子裡很黑暗,原因是牆面上沒有刷白,還是水泥牆面,以至於大白天光線也不太好,何況現在已經是傍晚?勢成家沒有開燈。陰暗的光線一如欣想的心,沉甸甸地,說不出來的難受。江南人家有一個句俗語,寧向南一寸,不向北一尺,六合已經向北到了哪裡?父母雖不嫌貧愛富,但面對勢成家這樣的經濟條件一句話沒有是不可能的。
勢成拉了一下電燈的開關??是線拉的。欣想很驚訝,這年頭還有開關是線的麼?這是十分遙遠的記憶了。
燈亮了,堂屋裡的情形這一下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眼前,除了一張供桌和一個八仙桌,幾條長凳,兩張破損的藤椅,這裡沒有其它傢俱,顯得屋子十分空蕩。沒有像樣的傢俱,欣想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但實在是太髒了,桌面上牆角處到處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凳子上也是一層灰,欣想都不敢往下坐??她穿的是一條淡色的蕾絲連衣裙。勢成不知從哪裡找來條抹布,將凳子擦了又擦才讓欣想坐下來。
“天還這麼亮,開什麼燈吶,電費不要錢吶,我兒子的錢是好賺的!”
突如其來的喝罵聲令欣想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往勢成身邊靠了一靠。六合話與南京話總還有幾分相似,所以她還能聽得懂。勢成安慰似的拉住她的手,告訴她這是奶奶,不知道他們回來了。
隨着他的話音,後門處出現了一個精精瘦瘦的農村老太太,剪着齊耳的短髮,滿臉皺紋,不帶一絲笑容,嚴肅得令人不可親近。身上穿着家常衣裳,卻不是農村老太太固有的式樣,欣想一眼就看出這是在城裡大商場買的,若不是出現在這個房子中,欣想不會相信她是一個農村人。
勢成上前叫了來人一聲奶奶。
奶奶見他身邊多了一個漂漂亮亮地大姑娘,語氣緩和了一下:“是成成回來了,這是……”
“她是我的女朋友欣想。”
欣想非常有眼色地叫了一聲奶奶,臉上是討好地笑。
原以爲大孫子帶了女朋友回來,奶奶怎麼也得表示個熱情,沒想到奶奶只點了一下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表示歡迎不說,轉過頭還責備勢成:“你帶朋友回來麼也不講一聲,家裡亂得不成個樣子,而且也沒有買菜,讓你朋友吃什麼?晚上家裡也沒有牀睡呀。我真是欠了你們一家的,若不是爲了你爸媽,我早到你二叔那裡享福了。”老太太怨氣沖天。
奶奶的態度勢成早就猜到了。
由於與媽媽的矛盾,奶奶對他的態度也時好時壞。今天這種情況不用說,一定又是和媽媽吵了架。勢成有一些後悔,爲什麼沒先打個電話回來試探一下情況再說,結果讓家裡最壞的一面暴露在欣想面前??奶奶與媳婦生氣的時候纔不管有沒有外人在場,甚至越有人在越不肯讓自己的媳婦下臺。嬸嬸是城裡人,收入又多,奶奶多少還照顧一些她的面子。對於勢成的媽媽,因爲仰人鼻息地活着,奶奶就一點顧忌也沒有了。
不過,勢成無意於責備奶奶,也沒有責備奶奶的資格。奶奶現在在家裡也確實是辛苦,不僅承擔了所有家務,有時還得幫父親去照看工地,給工人們做飯,媽媽脾氣又擰,不僅不會向奶奶說好聽的話,有時候還會故意刺激奶奶,難怪奶奶會生氣。
勢成趕緊笑容滿面的表示他們剛剛從路上的買了兩個滷菜和一些饅頭,又說欣想不是爲了吃來的,主要爲了來看望長輩們,所以只要奶奶煮一點粥,大家就可以開飯了。
奶奶還算給他面子,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接過勢成手中的東西到後面廚房去了。
這一聲嘆息卻如千斤般地沉重。
一來就不受歡迎,讓欣想心中有點堵。
勢成抱歉地笑笑:“我奶奶是太辛苦了,所以心情一直不大好。”
他沒有辦法向欣想解釋,三年前是怎樣的一場飛來橫禍讓母親的腦幹受了傷,從此失去生活自理能力。而原本在南京生活了將近十年、已是半個城裡人的奶奶又是怎樣無奈地被爺爺和父親要求回了老家,辛苦地照顧這個殘破的家庭。雖然叔叔嬸嬸會時不時在經濟上給予奶奶補償,奶奶每天還是心情不好,動不動就與媽媽吵架,說要到南京去。
勢成媽媽卻對婆婆的這種威脅永遠不屑,與鄰居閒聊的時候一直在說,讓老太去好了,看看小兒媳是不是要她去。天長日久,這種閒話傳到奶奶耳朵中,婆婆倆的關係自然越來越不好。
欣想當然不好意思表示不滿,畢竟這次是她要來的,何況那一位是長輩,她怎麼可能計較。
“你們家其他人呢?”她趴在他耳邊輕聲問,不見得個個都似奶奶一樣不歡迎她吧?
彷彿爲了印證她的想法似的,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手扶着一個奇怪的東西從大門外慢慢地進來,頭一搖一擺的,步履蹣跚,顯然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吃力。
之所以說她手中的東西奇怪,是因爲那樣東西似椅非椅、似拐非拐,四隻腳上裝着小輪,可以自由滑行;卻又比輪椅小多了,座位也很狹窄,還有長長的高高的扶手。但正因爲如此,來人不僅可以將此物當成柺杖使用,與人說話時還能隨時坐在上面。
勢成一見便撇下欣想衝了過去。
“媽!”
“成成!”
雖然女人口中吐詞不是十分清楚,但眼中的喜悅還是看得出來的。勢成幾乎一下子就抱起了她,看不出他還有這把子力氣,女人的個子不算小,與一米七的欣想都差不多要齊頭了,卻又比她胖了許多,至少得有一百三四十斤吧。
女人笑得很開心,嘴裡嘟囔着,雖然欣想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些什麼,但這種欣喜的眼神是熟悉的??每次欣想回家,欣想媽媽也是如此喜悅地迎接她。
可能由於屋子裡還站了一個不認識的姑娘,勢成的媽媽有些不好意思,話說得更加急促,欣想這下是一點都聽不懂了。勢成將媽媽安頓在一張藤椅上,示意欣想去將媽媽的扶車推進來。勢成媽媽嘴裡嘟嚕了一長串,大概是在與勢成說不要麻煩別人。
勢成的回答卻讓欣想聽得明明白白的:“媽,你與欣想不用客氣的。她就是我和你說過多次的我的女朋友黎欣想,你未來的兒媳婦,一家人沒必要客氣呀。”
勢成的媽媽眼睛閃閃發亮,大聲地說了兩句。
勢成看着欣想笑:“我媽媽誇你長得漂亮呢。”
欣想的臉上紅樸樸的,所有不快便在母子倆人的笑聲中化爲烏有。
一切身外之物都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勢成對自己好就行了。父母只有自己一個女兒,將來家產都是自己的,所以就算她嫁給勢成,兩人在經濟上也不會有多大的困難。
勢成媽媽由衷地向欣想表示了歡迎,只可惜勢成媽媽的話欣想幾乎聽不懂,所以一切話都要勢成作着翻譯。儘管如此,談話的氣氛卻依舊十分熱烈。
欣想總算體驗到了新媳婦上門應有的待遇,即使此時她被勢成支使得團團轉,一會兒給勢成媽媽倒水,一會兒幫勢成媽媽擦汗,她還是非常高興。
爲了好上加好,勢成又特地將欣想給大家買的禮物拿了出來。勢成的媽媽更加開心,拉着欣想的手不住地笑。
媽媽大約很多天沒有洗澡了,勢成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汗腥味兒,加上剛從外面回來,雙手也是黑乎乎的,他實在擔心欣想會厭惡媽媽,因爲欣想有輕微的潔癖。可他的擔心純屬多餘,欣想不僅親熱的扶着母親,還將買的龍眼拿出來親手剝給母親吃。她的頭與母親的頭挨在一起,越加顯得面龐嬌俏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