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宸等到人走盡,只剩下榮立在花廳裡頭,才從小門簾後出來。榮立因爲只有諸葛宸在這裡,也不像是先前那樣放不開,一如既往那種謹慎小心的樣子。
“丞相。”還是先時的稱呼,約定俗成了一般。或者在榮立心裡,不論是誰到了宰相這個份上,哪怕是他自己。真的到了宰相這個位子上,真正的一朝宰輔還是諸葛宸:“寧在外頭過得好好的,怎麼一定要京城來?”
“不能來?”諸葛宸慢慢品着酒,給榮立倒了一盞:“沒外人,姜輝也不在。諸葛果是我妹子,總沒有那麼多顧忌。該說什麼你說好了。”
“丞相,這兩年比不得從前。若是您在時候,京城就算是有大亂子,也不算是什麼大事。不過姑老爺這會兒,有時候總有些辦事不太準穩的樣子。而且宮裡也總在出些紕漏。”好像在諸葛宸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有太多的難言之隱,也有可能是在這段時間裡面,將他從一個相府小吏催成了一國中僅次於宰相的大學士,說什麼都難以習慣這樣的轉變。
諸葛宸淺淺喝着酒,這好像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畢竟每個人都是這樣成長起來的,唯一不同的是,諸葛宸從小就接受了這樣的教育,而榮立是太多的依附於人,凡是都有人替他拿主意,所以習慣了遵從人的意志。真正要他當家做主的時候,根本就無法熟悉這裡頭該有的程序。
“仙兒總是掛記着夫人,只是不知道夫人在哪裡,想要見一面太難。”榮立看着他:“丞相,若是您來這兒,還是早些走。不是人呆的地方。”
諸葛宸笑起來:“如你這麼說,好像我沒在這兒呆過一樣,都成了初生的孩兒,連這些裡裡外外的事兒都不知道了。”
“我只是替丞相不服,走都走了又被找回來。多大的事兒非要丞相親自來解決才能了結?”榮立誠摯而無奈:“丞相,我也想跟您一樣,遠遠離了這兒。最好是一輩子都不要到這兒來,能夠做一個平凡的百姓。就算是粗茶淡飯又有什麼不好?”
“行了,別抱怨了,人人都是從你這時候過來的,不是說抱怨了就能省去原本是你的事兒,總是要從陌生到熟悉,最後成爲你身體的一部分。”諸葛宸又給他斟了一盞酒:“等這兒的事情了了,我還是會走的。下次就不會再讓你們找到我。”
這話如果是姜輝在這兒,諸葛宸也不會吐露出半個字。之所以會來,除了要將當初留下的尾巴全都消除掉,還有就是礙於妹妹的面子,說什麼都駁不掉。哪怕自己走得再遠,還是割不斷手足親情。
而榮立跟他之間,有時候已經超越了那種主僕之間的界限,就好像仙兒提及他們家小姐純粹是家人的口吻。而不是主婢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彼此牽掛替對方打算,顯得比家人還要彼此體恤得多。
見此處沒有什麼多說的。榮立起身告辭。諸葛果看外人走了,帶着兩個孩子從後院過來:“哥,做了新鮮的魚湯,叫人在裡頭下了魚肉餛飩,吃一點墊墊肚子,不知道姜輝什麼時候能回來。每次都是這樣,吃飯吃了一半要走也要放下碗筷走人。想想以前,哥哥也是這樣,不知道嫂嫂是怎樣忍過來的。”
“你少攀扯你嫂嫂,暉兒在這兒聽着。等回去了還不知道怎麼跟他娘學舌。到時候又是我的不是。”諸葛宸說得可憐兮兮的語氣,惹得諸葛果笑得掩不住嘴角,只好拍拍手:“嫂嫂,您還是出來吧。等會兒我哥要是再說什麼,我可是真說不得了。”
諸葛宸這纔想起來,打從妹妹出來就沒看到暉兒。起初還在想是不是到了京城就改了常性,居然會安分守己到不跟着,原來是鎮山太歲在後面守着。自己這個假神仙還是比不得真神到此,要是換了別人的話,焉能降得住寶貝兒子。
“果兒真是的,再三囑咐不要說我也來了。偏要說出來。”管雋筠笑吟吟進來,竹青色的衣袂飄飄。眉目間還帶着急急趕路的痕跡,一定是着急趕路而來。
“你到這兒來做什麼?”諸葛宸淡淡道:“不是說我辦完了事兒,就立刻回去的。怎麼這些時候都不放心?”
“我要是不來,能知道你會說出這些話?就是暉兒會學舌,也學不到這麼多。”眼睛滴溜溜一轉:“再說難得到京城一次,我也想來見見世面。還不知道下次再到京城是什麼時候,若是不出來走走,恐怕會有人笑話我是土包子,沒見過大世面的。”
諸葛宸看了她一眼,諸葛果捂嘴笑個不住:“哥,我可是什麼都沒說。方纔哥哥說話的時候,嫂嫂一直都在門外站着。要不是我攔着,哥哥一時忘情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出來。到時候被人聽見,恐怕要說是我這做妹妹不夠厚度。行了,我可不跟你們兩口子掰扯了。那邊可是還有四個小傢伙的等着我呢,萬一不見我翻了天,誰能拿他們有法子?”
花廳裡只剩下兩個人,管雋筠端了盞剛沏好的碧螺春到他手邊:“這碧螺春好像是今年的貢品,咱們平時可是喝不到這麼好的茶。到了京裡來,索性是來見世面的,難道還不許人開開葷?”
“你怎麼跑來了?”看她一臉笑意,諸葛宸根本就不能狠下心說她什麼,只是自己到了京城還是前途未卜。當初要她留在鄉間也是爲了即便真的出事,也只是把自己牽涉進去,罪不及妻兒,要暉兒進京,隱隱就是透着日後對姜輝託孤的意思,沒想到她會跟着進京。這讓自己說什麼都不能放心辦事。
“故地重遊而已,自來在這京城長大,難道還不許我回來瞧瞧?”一日未進水米,兒女們在後面做姑姑的自然是不會委屈他們,看到桌上有一碟絲毫未動的精緻核桃酥,忍不住拿起牙箸夾起一塊就要送進嘴裡,諸葛宸攔住了她:“都涼了,怎麼吃?”
“餓了,顧不得這許多。”管雋筠抿嘴一笑:“就看着我急忙趕路,也別說什麼了。我知道是爲了什麼,你也知道我放心不下,就當是我進京看熱鬧。你不願叫人識破身份,難道我就願意?就當是咱們全家離開京都這麼久,回來看看也就罷了。從前在家的時候都不怕這些,如今咱們都不跟他們沾惹了,還怕起他們不成?”
諸葛宸說不過她,子啊後起身給她倒了盞熱氣騰騰的紅糖薑茶:“你這身子怎麼能連夜趕路?先喝了這個再吃東西,臉色都比往日差了好多。”
“餓了一路上,稚兒跟依依都很乖,壓根就不用我擔心。我還說我們家孩子個個都讓人安心,沒有一個不成材的。”管雋筠沒想到他這時候還記着這些,有些小小的感觸,原來不放心的人不止自己一個人,他也是一樣:“稚兒一路上還跟我說,爹走的時候千叮呤萬囑咐,就是擔心娘不會好好照拂自己,這下見了面不定該多放心了。”
“你那兩個寶貝兒子沒一個不出息的。”提起兒子,諸葛宸臉上全是爲人父者的驕傲。的確是如此,一路上暉兒時時處處都讓人百般放心,這要是換了別人家還不定會給夫妻惹下多少麻煩呢。
管雋筠嗅到一股酒氣,再看看空空如也的酒壺,笑起來:“幾天沒喝酒,就要在這兒一醉方休?這個言多必失可不是我說了你才知道的,從前你不是常說酒後亂性的。能不能抑制住自己的心性都不知道,哪裡還能多飲酒?”
“沒喝多少。”諸葛宸笑笑:“姜輝進宮去了,不過是跟榮立在一處喝了幾盅,榮立這個人脾氣這麼多年也沒見改改,反倒是比從前更加跳脫。是不是我收拾自己心性太過,見了他們反覺得他們太誇誇其談?所以不論是誰都比自己活得率性?”
“那又如何,這跟我們什麼相干?”管雋筠吃了一塊核桃酥就放下牙箸:“果兒家的廚子果然是咱們家從前的,手藝一點都沒見長。我還說進京來一定要找個合心意的廚子,好好學點本事。或者是能有一個跟咱們走的,省得我天天圍着竈臺轉。”
“好啊,到時候找個好廚子,咱們回家去。”知道這是在分自己的心,讓自己能夠放心處事:“你就別跟着操心了,好容易回來一次,就讓果兒陪着到處走走,或者到別院住幾天。這裡的事情,我辦完就行了。”
“好,我知道你也沒吃什麼。素性咱們吃完這頓飯?”管雋筠還在想着吃什麼祭祀五臟廟,外面的小丫鬟端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魚肉餛飩進來,微微一福就退了出去。
管雋筠笑起來:“我都不習慣這些虛套子,所以依依素日愛怎麼都由着她。沒想到這一回來,看到這些瑣碎的東西,恐怕是丟了的東西又要重新撿回來,真是苦了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