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立倒退了好幾步:“屬下怎麼擔待得起,您就別拿屬下說笑了。”
“唉。”諸葛宸嘆了口氣,諸葛果已經讓人預備了一桌精緻的餚饌在小書房裡,又叫人送來兩壺燙好的佳釀,讓他們邊吃邊聊。諸葛宸拉着榮立坐下,榮立再三退卻不過,只好挨着諸葛宸坐下。
“這封信是怎麼收到的?”諸葛宸呷了一口暖酒:“看看信上的日子,該是你去見我之前的半月之內。”
“差不多就是那段時候,都在忙着今年大考的事情。”姜輝同樣慢悠悠飲酒:“你知道,三年一次的大考自上而下都忙得了不得,誰還能翻轉騰挪去問別的。偏偏就來一封信,打開一看居然是這個,沒法子只好去請你這尊真神來了。”
比起諸葛宸的冷峻陰鬱,姜輝看起來要好說話得多。不過這是外人看來而已,親近的人都知道,姜輝既然跟諸葛宸是郎舅至親,又是當初老丞相親自挑選的東牀快婿,也不會比諸葛宸好說話到哪裡,不過是性情要好些,爲人開闊一些而已。
榮立看他狼就見說話,沒有往裡頭插話,好像是在認真思索什麼事情。忽然手裡的牙箸一合,擱在一旁:“丞相,我們都沒注意到一件事,若不是今日提起險些出事。”
“什麼?”姜輝驚了一下:“出什麼事?”
“丞相請想,這件事出來不吝於火上澆油。要不是刻意使壞,焉能這麼湊巧?”彷彿是醍醐灌頂一般,榮立說出的話帶着石破天驚的意味。
姜輝看了眼榮立:“先前倒是真沒想過,至少我沒想這麼深遠。”拿起放在桌角上的信箋反覆看了三遍,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對着一邊窗戶透出的亮光看着透亮的薛濤箋,沒發現什麼異狀,諸葛宸接過來前後左右看了一遍:“看看對着燈燭是不是有什麼。”
旁邊沒讓人伺候,只有三個男人坐在一起。榮立起身點着了一盞不算是很亮的燈燭。諸葛宸將信箋拿到上面。在火焰上來回撩動着,漸漸變成詭異的藍色,好像是黑夜裡夜幕透出的顏色。
“這是他們常用的手段。”諸葛宸盯着上面隱約的字跡:“只有是信箋紙在米油裡面浸泡過,纔會有這種藍色。很多細作奸細得到了軍報以後。會把軍報寫在這種紙上。只是用清水寫好,但是那邊的接應的人會用燭火炙烤以後,就會看到平淡無奇的家信上,別人看不到的內容。”
榮立沉吟了一會兒:“我記得從前在軍中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一面說,一面看向諸葛宸:“您還記得那次的事情?”話沒有明說,諸葛宸卻明白說的是什麼。點點頭:“看看上面寫的什麼,再說別的。”
姜輝握緊那張信箋看了三四遍,沒發覺異狀。哪怕上面詭異的藍色,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並沒有事先想到的那種機密的軍報或是什麼,下這麼大功夫甚至不惜把離羣索居鄉間的諸葛宸找回京中,難道就是爲了看這個詭異的藍色?
諸葛宸想起在家裡的時候,依依最近很喜歡用各色彩紙摺疊各色玩意兒的事情,拿過姜輝手裡的那張紙。翻轉了一會兒,將四個角折向中間,變成一個折後的四邊全是一樣的方形紙塊兒。
原本不引人注目的四個角馬上組成了出人意料地奇異花紋。姜輝看到這個花紋有些不可思議地神情。眉頭緊鎖着,臉色瞬時陰沉下來。好像是看到了什麼叫人心煩的東西,榮立也是一樣的神情,兩人對這個花紋如此敏感,諸葛宸頗感意外。至少在他經歷過的各色事件中,沒見過這個花紋。
“這是什麼?”其中必有緣故,諸葛宸打破了沉寂可怕的靜謐:“你們見過?”
姜輝臉色沉鬱,跟諸葛宸某些時候的神情如出一轍。警覺地看看周圍,扭過頭看向榮立:“榮大人可記得,那日京城中發生的一樁奇聞異事。當時留給所有人的也是這個花樣。”
“我這兒還把那個小印璽留着。”榮在袖袋中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尋常雲紋刻成印章遞給姜輝,姜輝看了看又遞給諸葛宸:“你看看這個,是不是眼熟?”
諸葛宸沾了點紅色的印泥,在手邊的紙上摁下圖案,果然就是那張詭異藍色紙上出現的花紋:“這是打哪兒來的?”
“我說不準。你看呢?”姜輝就不信諸葛宸不知道這裡頭是什麼,諸葛宸對這些事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況且還跟皇家權勢傾軋有關,即便諸葛宸遠離朝局,只要些許點撥就一定能想到一處。
諸葛宸反覆打量着手裡的東西,看了半晌復又放下。將手邊的一盅暖酒一飲而盡:“總不會是跟皇宮裡頭又牽涉不清吧,我自認爲自己早已遠離了這些東西。不說離得多遠,至少是說我一家都不跟這些人再有來往,也犯不着要把他們之間的事情在弄出來,況且宮闈傾軋世代都有,沒有誰會對一個山野村夫再有什麼興趣。”
手指在桌案上輕叩着,心中的煩悶可見一斑。姜輝玩味地一笑:“你難道以爲這件事僅僅只是這麼容易,叫你我都能片刻之間就看清楚了,還是那些人費了那麼大周章而做的事情?”
諸葛宸淡然地笑笑:“我來了京城,自然是不會無功而返。要麼就把這件事從根上斷掉,要麼就是我諸葛宸死在京城。我把暉兒帶來也是爲了讓我兒子做個見證,他父親不是一個懦夫。不會因爲從前做過的荒唐事,而遺禍妻兒,大不了一死。”
姜輝笑着給他斟了一杯酒:“若是僅僅一死就能解決所有麻煩,就不能稱之爲麻煩。不論是誰都有各自的心煩,外人看來位列首相該是何等榮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炙手可熱,只是對於你我來說,誰不知道內裡苦處麻煩?我倒不是埋怨你什麼,你把這個挑子撂給我,說沒有抱怨是假的。不過這麼久以來,我倒是知道你的心煩和抑鬱不歡源於何處了。”
諸葛宸沒說話,只是在那裡反覆推敲那個花紋和印章上的東西,心中還在掂量着,做這件事的人到底是出於何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要是沒有好處還會這麼做?若是這件事出在姜輝或是榮立身上猶有可說,但是偏偏是出在自己身上。頗有些牽強的意味,畢竟自己不再是手掌相印的當朝宰相。扳倒了自己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更沒有壞處,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出了事,對誰的好處最大?”諸葛宸將一杯酒一飲而盡:“這我可真是猜不透了。”
“你雖然不是宰相,可是跟誰都是聯絡有親。我,榮大人還有管晉捷,哪一個跟你沒有牽連?就是榮大人也是你一手提拔,僅憑着這個也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至於管晉捷,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手握重兵,能夠威震一方。”姜輝很鄭重地說道:“我也想過這件事,今兒是你來了纔看到這個花紋,平素我跟榮大人也難得坐到一處說這些,大家小心此時最要緊的。”
榮立很少說話,不是在那裡慢慢啜飲着手裡的暖酒,就是看看窗外再想想心事,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壓在心裡說不出口。從諸葛宸走後,就一直都在糾葛這件事,要不是諸葛宸他不可能走到如今這個位子上,可是到了這裡才知道爲何諸葛宸一直都是不苟言笑,最後甚至要走到遠遠的,不再回頭。
沒想到諸葛宸即便是遠離了這個是非場,還會被人揪回來,不容他有片刻閒暇。只是這種閒適都變得一種奢望,這就是離得權力太近最後得到的下場。
諸葛宸沒說話,看了眼侃侃而談的姜輝,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姜輝卻是一笑:“我說這話是有些過頭,不過不對着你說,換個人我也說不出來。任何人面前說這話都是大關礙,要不是當初先生教導我,我也只是個不夠出息的野小子。這麼多年看你走過來,一路上很累。”
“丞相,皇上命人來傳話,說是有要緊事請丞相進宮。”外面守門的小廝扣了扣門:“有宮裡的大總管來傳話。”
榮立和姜輝迅速起身,諸葛宸看看那邊的小門。知道自己不能輕易露出身份,而且皇宮中的大太監說不定就是來試探自己是不是真的進京了。更不知道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會不會有事皇帝的始作俑者。能夠把自己徹底斬草除根的話,大權纔會重新回到皇帝手裡,這是姜輝跟他在一瞬間同時想到的事情。
看他隱藏到了小門後面,姜輝親手將諸葛宸用過的杯著碗盞收拾起來,確定不留任何痕跡才上前打開門。皇帝身邊的內侍總管旋即進來:“奴婢給丞相請安,奉皇上口諭,請丞相即刻進宮。”
“知道了。”姜輝對上他有些閃爍的目光:“走吧。”打斷了他還要繼續找下去的心思,整整衣袂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