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立在外書房聽完諸葛宸的打算,愣怔半晌。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局,至少在他看來諸葛宸應該是跟老丞相一樣,不說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應該是在朝中終老。怎麼會要在炙手可熱的時候要抽身退步?
“丞相,您是去心已定?”榮立始終不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他算是跟着諸葛宸從他初掌相印開始一起走到今天的人,沒想到諸葛宸會在這個時候離開。付出了那麼多心血,人人都說先帝留給當今皇帝有多好多好的江山,但是諸葛宸跟皇帝一起都是從一個懵懂少年開始,一步步走過來,有多不容易外人是不會知道的。
諸葛宸點點頭,手裡的筆在硯池裡點了點:“如今四海昇平,河清海晏。我也是到了抽身退步的時候,這幾年付出了太多東西,在這之前我不知道我會怎麼離開,既然不知道那就自己選擇一條路好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連一個宰相都能做好,還有什麼不能做好?”
“夫人好?”榮立想了想,要想挽回這件事恐怕也只有夫人出馬才行,要知道丞相夫人可不是尋常人。
“病了。”諸葛宸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若是仙兒回來了,讓仙兒來見見好了。”
“夫人病了?”輕描淡寫的詞句有些詭異,要是真沒事的話,丞相說的應該是夫人想要見到仙兒。但是丞相是讓仙兒來見夫人,可見夫人的病不好。
“嗯。”諸葛宸將手邊幾道不算是太繁瑣的邸報看完:“有空就過來看看好了,我還要盯着她吃藥去。你們是住在先前的府邸裡頭還是新建府邸?”這些瑣事諸葛宸從來都不多問,以前都是管雋筠來過問,有一天問起來才知道風馬牛不相及不說,甚至連最起碼的事情都不夠了解。
“先前的府邸,回來只是述職。還不到留在京城的時候。”榮立笑起來,丞相不會不知道從一個封疆大吏到京官需要多久,不過是心不在這上頭罷了。
“也是,還早。再說留在京裡也不是件好事情。”諸葛宸以前是不會跟身邊的人談及這些,即使是姜輝也從不談這些。唯一叮囑再三的人是管晉捷,這個內侄很多時候都把姑丈以爲依靠。
榮立笑笑,沒有接話、要是繼續說下去,諸葛宸也未必會多說什麼。方纔說的話已經是過分了,做了多年的宰輔所養成最大的特點就是謹言慎行,不該說的話絕不會多說半句。
“行了,不耽誤你的正事。有什麼再說好了,這些時候我都在府裡。不要去朝房找我,徑自到相府來。朝房裡也談不了什麼正經事。”諸葛宸沒說完,朝房裡的人已經不是當年那些人了。有太多人都是叫人看不透的,不知道你說的話下一刻會變成什麼。
“是,屬下告退。”榮立還是遵循着從前的禮數,很嚴謹地退出了外書房。
諸葛宸看着榮立的背影若有所思,依照皇帝的說法,若是一定要退隱的話,能夠執掌相印的人必須要自己給予建議。這件事不想過多參與,既然不想多問,就要果斷放手。自己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少不更事的毛頭小夥子。如今想多了太多事情,絕不會再把那些麻煩給自己找回來。
何況即便是自己退隱鄉間,京城裡還有一個姜輝,也還有管晉捷。這兩個人一個是妹夫,一個是內侄,都太親近。諸葛果曾經說自己不夠疼愛她,其實哪有不疼愛這個唯一的妹妹的。好像是管昕昀凡是都是把管雋筠放到前面,所有想的事情都還是她。事事都是爲了她再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但是這份苦心,除了身邊的女人,恐怕姜輝心裡還是清楚的。
至於管晉捷,很早的時候就說過一句話,當初他在南中護着女人無微不至的時候,就已經要把這個內侄當作自己兒子來看待了。之所以猶豫這麼久沒有果斷離去,女人身子太弱是個緣故,更要緊的事情就是要給管晉捷留下一條後路,怎樣才能讓他在仕途上一帆風順,纔是最要緊的。
顧慮太多,放不開也是不能貿然退步的原因之一。諸葛宸靠在大交椅上,眉頭始終緊皺着。要想將所有事情都解決掉不難,怎麼樣才能不留尾巴,卻是自己不得不考慮的事情。
“今兒好多了。”諸葛宸看着管雋筠略微好轉的臉色,比起前兩天的蠟黃微微有了些難得的紅潤:“都有些顏色了,看來還是要人盯着你吃藥纔好。這件事比起我做別的事情都叫人高興的多,那些事情做太多未必會有人說我做得好做得對。不過在你這兒,只要我多看着,就一定會有好結果。”
“今兒哪有這麼多感慨?”管雋筠笑着給他加了件外衣:“連自己從來有的惜言如金都忘了。”
“得意忘形。”諸葛宸給她攏了攏被子:“仙兒來了,要是想見見的話,午後就能見到了。”
“算了,她來見到我這樣子,恐怕也要叨叨個不住,我真不明白榮立是怎麼受得了她那張嘴。”管雋筠笑起來:“我也變得絮絮叨叨了,只怕到那天你也會嫌煩。”
“等你好了,天天罵我都高興。”諸葛宸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盞銀耳蓮子湯:“先把這個吃了,他們都說你但凡是好些,就不肯好好吃飯。昨晚的龍眼蓮子湯都沒吃完,怎麼辦呢?一定要我看着才行,這是比依依都要淘氣。”
“那你把我當作依依好了。”睨了他一眼,接過蓮子湯碗託在手裡。拿起羹匙卻將東西喂到諸葛宸嘴邊:“多謝,幫我吃了好了。”
本來還要推辭的諸葛宸,好不容易看到女人多了一絲笑意,自己也跟着輕鬆起來。蓮子湯的清潤香甜都比不上她的笑語來得要緊,轉瞬間一碗蓮子湯更快就被諸葛宸吃完,管雋筠笑起來:“好吃不好吃?”
“你喂的肯定是好吃。”諸葛宸笑着將告罄的湯碗接過來放好,順勢握緊她的手腕:“還行,算是有了點肉,要是再跟前些時候似的,瘦得像是饑民似的,被你哥哥們看到只怕就不依我了。”
“誰來了?”管雋筠也看到自己長得好像是玉藕一樣的手臂:“你看看這還能看嗎?我就知道這樣子給你看了這麼久,恐怕就沒有好事兒,這麼多肉都不像是我了。”
夫婦兩人正在軟榻上坐着說笑,依依忽然從外頭進來:“爹,娘。”爬上諸葛宸的腿上坐下:“娘,你看我的糖人兒。”手裡多了一個麥芽糖的糖人,明晃晃亮晶晶很是耀眼。依依沒有拿着吃,只是很喜歡的搖晃着。
“哪來的?”管雋筠笑起來:“這些時候娘都沒給你梳辮子,頭髮長長了不少了。”
“是想要娘給我梳辮子呢。”經歷過上次的事情以後,依依都不敢太放肆跟母親撒嬌。徵詢似地看了眼父親,諸葛宸點點頭:“你母親好了,可以去跟你母親蹭蹭。”
依依叫囂着跑過去,鑽進母親懷裡。管雋筠笑着摩挲着女兒的頭髮:“是長長了不少,看看孃的首飾匣子裡有沒有喜歡的東西,有的話咱們就梳到辮子上。”
諸葛宸笑着把首飾匣子放到母女兩個面前,依依跟母親的腦袋擠到一處,看着紫檀匣子裡面琳琅滿目的各色鈿子首飾,管雋筠撥弄了一會兒,拿出一個看上去樸實無華的珍珠遞給諸葛宸:“給依依鑲一支小鈿子,如何?”
“我哪認識這些東西。”諸葛宸看了一樣,笑起來:“不過這粒珠子實在是難得,應該是上等的東珠。”
管雋筠笑起來:“還說是不認識呢,連這個都能認出來。”單獨挑出那枚珠子放到女兒面前:“喜歡什麼花樣兒,就去做什麼,然後就用這個小珠子做個眼睛或是別的,好不好?”
“娘做什麼都好看。”雖然不知道母親手心裡那枚珠子是什麼樣的東西,更不知道這枚珠子有多珍貴,只是看到父母相視而笑的情形,就變得格外高興起來,幾乎是興高采烈的在旁邊雀躍着。
諸葛宸接過那粒珠子在手心裡轉了轉:“這珠子恐怕是你出閣時候的東西,看着就不像是後來的。”
“是珠冠上最大的一枚,雖然不如後來的好。實在是難得,聽二哥說,這還是當年母親遺留下來一枚鳳釵上拆解下來的,很多年了。當時管岫筠想要這個,二哥說珠子不知道放哪兒去了。其實給我留着的。”說到這些的時候,已經可以捂着嘴笑起來,換做是以前肯定是一句都不說。
“娘,您的娘就是我的姥姥。”依依想了想,這個是嬤嬤教導過的,不過從沒見過母親說的那個人,只是知道那個稱呼而已。
“是啊,依依還知道是姥姥。”管雋筠笑着摸摸女兒的辮子,梳好了就是兩道黑油油的大辮子,以後再大些恐怕就要挽成纂子了。想想又覺得好笑,女兒還小的很,那裡就到了要梳纂子了,都是自己每日在這裡瞎琢磨,想得多了就會覺得女兒大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