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墜趴在冰棺上安靜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自己還是那個俯瞰衆生,被他們疼愛的小天神, 她成長得無憂無慮, 被他們庇護着包容着, 活得風生水起。
那個傳說中最後一位上神誕生的時候, 剛好是她三萬歲的生辰, 那個孩子的出生跟他們三個不同,他是出生在一戶普通農家,不過一出生便是上神之尊, 他的父母在在他出生之時就被他周身強大的力量所壓制而莫名其妙離世了。
那天,雨下得滂沱, 風呼呼地吹, 豆粒大的雨珠打在臉上, 有一種針扎破肌膚的疼痛,嘩啦啦的大雨, 鋪天蓋地傾瀉下來,落在地上,遍地開花,黑沉沉的天好像要傾塌似的,整個天地被一種陰沉的氣氛包圍。
大雨落得稀里嘩啦的聲音毫無痕跡地將嬰兒地啼哭聲掩埋。
她撐起一把紙骨傘, 小心翼翼地抱起被丟棄在牆角的男嬰, 在她抱起的一瞬間, 彷彿有什麼魔力讓男嬰停止了哭泣, 她尚且年幼, 還不懂怎麼抱一個嬰兒,她姿勢笨拙, 抱得很緊,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他摔到了。
“你怎麼……看着我笑?”她用稚嫩的生氣奇怪的問道。
懷中的嬰兒看着她好像十分高興的樣子,水汪汪靈動的大眼睛笑得眯了起來。
她既覺得奇怪,也覺得親切,那個時候的她,還不明白‘緣分’這個詞所包含的巨大的力量,只覺得能遇到他,只是一個偶然的奇蹟。
……
“澈兒!”凌玦站在雨中,驚訝地望着那個懷抱嬰兒的少女,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卻沒浸溼半點衣裾。
那一刻,她怔怔地看着這個與自己朝夕相伴的少年,他的身上帶着令人膽顫的殺氣,他的眼神變得冷漠疏離,她看着他,好像再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記憶中,他甚至對她動手,只是想殺害她懷中的嬰兒,今後的無數個歲月,她都只得帶着夙魂逃亡,次次保護他,每天醒來都心驚膽戰害怕凌玦會傷害他。
那時候她根本就想不明白,爲什麼那個已經擁有一切的上神會不顧一切去傷害一個對他沒有任何威脅的孩子。
後來她問凌玦,凌玦回答說只因他是魔神,祖神曾預言,魔神出世則天下大亂,她猛然想起幼時他曾對自己說過,他們是神,生來就是爲了庇護蒼生。
頭一次,她覺得他說的這句話是如此的可笑。
夙魂是她親手撫養長大,本性純良,哪兒會有什麼‘天下大亂’,僅僅是爲了一個莫須有的預言而去傷害一個無辜的生命,神靈和魔又有何異?
夙魂出生後一萬年,已經長成個玉樹臨風的小夥子,他性格溫潤,笑起來如沐春風。
“姐姐,我長大了以後就可以保護你了!”
“姐姐不要爲難,我不會和凌玦上神爲敵的。”
爲了逃避凌玦的追殺,夙魂用靈力幻化出了與子村,與世隔絕,誰都找不到,她當然知道他的心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曾想就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和她平平凡凡的相守在一起,過着最平靜的生活。
他們會在這個小村子裡做個小生意,他早出晚歸爲家裡操勞,她就在家裡洗衣做飯,他們還會有孩子,不要太多,一雙兒女就夠,女孩兒跟她一樣美麗,男孩兒跟他一樣英俊。
這是他的夢想,或許也是她的夢想吧,她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他如星的眼眸,閃閃發光,記得他溫柔而醉人的笑,記得他溫暖堅實的懷抱。
後來凌玦爲了找到他們,瘋狂地屠殺魔界百姓,逼的魔神夙魂不得不現身,爲了她,夙魂幾次放下身份向凌玦低頭,她看在眼裡也覺百般愧疚。
她還記得很久之前問過他,他和凌玦同列上神之位,他爲何還要向凌玦低頭,記得他當時只是當笑不語,慢慢的她才明白他的心意,所有的卑微和妥協,都是因爲她。
凌玦不依不饒地追殺,最終逼的他不得不收回神之息壤,打開人界和魔界的通道,一時間六界混亂,上古妖獸肆虐人間,血流成河,天地崩裂,山海枯竭。
凌玦和夙魂那一戰,使得生靈塗炭,蒼生動盪,星鬱怕她受到傷害將她暫時囚禁在崑崙山。
過去的事斷斷續續的,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記得後來自己不顧一切衝破禁止,看到天地破碎,雷聲滾滾,聽到蒼生痛苦嘶鳴的聲音,恨不得馬上阻止這一切。
“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她攔在兩人中間,心裡痛苦萬分。
夙魂笑得慘淡,玄色的衣服上看不到血跡,不過她猜想,他肯定是受傷了,他看着自己的雙手,心裡無比掙扎,“我不想這樣的姐姐,你知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再後來她祭出三生鏡,明澈的眸子裡有難以抵抗的痛苦,她嘶吼道:“難道真的要把你封印了,這一切纔會結束嗎?”
“不!不是我的錯,不是的。”他極力辯解,然而在看向凌玦的那一刻又彷彿認命了一般。
“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哪怕是……”
哪怕是我的生命。
祖神雖然曾預言魔神出生則天下大亂,然而我從未想過傷害蒼生,你想看到的六界生平,衆生安穩,都是我想要給你的。
“我最後悔的事情,便是我生來是魔,如果還有機會,我只想好好的當個凡人,哪怕只有一世的生命,至少……至少我可以痛痛快快愛一個人。”
她笑了,只是那樣的笑,好像十分痛苦,她知道,他如果被三生鏡封印,哪兒還有什麼來世。
記憶中,她曾依依不捨地看着凌玦,看着他清冷的臉,柔情的眸子,想起他往昔的點點滴滴,那道白色的身影,始終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知道,這一切,她是不捨的。
天地間雷聲陣陣,山河傾頹,彷彿是下了莫大的決心,她用盡全身功力鑄起結界,將所有的一切都阻擋在外,她聽不見那個深愛她的男子瘋了般的嘶吼,只看到他臉上絕望而痛苦的眼淚。
“澈兒!你在做什麼!你不過是剛入神位,以你的力量根本無法封印他!”
“澈兒!你不要做傻事,等兄長來了我和他兩個人就可以把他封印了!”
“澈兒!”
她的周圍出奇的安靜,她聽不見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只想安安靜靜地看他最後一眼。
夙魂的黑袍在風中展開,淒厲而壯烈,他望着她結界裡漸漸抽離的靈力和一寸寸變得透明的身體,回過神來朝她奔去,奈何腳下好像被鎖住一般怎麼都動彈不得。
“你想封印我,我願自囚於三生鏡,可是……不!你在幹什麼!我求求你!不要!”
“我不要你以神靈之軀獻祭三生鏡,這樣滅天的禁法,你會魂飛魄散的!”
“快停下來!我怎樣都好,我願永生永世禁錮於三生鏡內!可是我求你!不要傷害自己。”
似是有遠古的樂曲在天際響起,一滴藍色的雨水滴落在他的掌心,混合着他落下的眼淚,“你真的……對我如此不放心嗎?寧願以神之軀爲祭封印我,也要確保我永遠不得翻身。”
“我以□□義起誓,願自囚於三生鏡,永生永世不得出,我只求你,不要傷害自己了。”
他以爲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爲蒼生,只是想要把他封印,令他永生永世不得出來‘爲禍蒼生’。因此,他心灰意冷。
“我願自囚於三生鏡,永生永世。”最後他的聲音慢慢弱下去,化作無聲的哭泣。
他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和他同歸於盡,她無法去選擇,一個是她愛的人,一個是愛她的人,她不願意辜負任何一個人,只能以滅天禁法爲代價封印魔神夙魂在三生鏡內,自己魂飛魄散,以身殉世,永生不得輪迴。
前塵往事都如過眼雲煙,想起不過是徒留傷感罷了,她睜開眼睛,擦了擦眼角落下的眼淚,自嘲地笑了。
“靈兒。”
她聽到身旁一聲輕喚,熟悉,輕柔,深情,她身體像觸電一般怔住一動不動。
“靈兒。”
又是一聲,她眼眶裡情不自禁地溺出淚珠。
“靈兒。”
她猛地轉頭,看着他,他一身玄色長袍,劍眉星眸,嘴角洋溢着如沐春風般溫暖的笑意,像是隔了綿長的歲月,重新朝她走來。
一時間青丘的桃花朵朵絢爛,被風吹拂而起,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花香。
“徐淵?”
“淵兒?”
“夙魂……”
她不確定地喚着,他看着她時的眉眼一如往昔,她終於忍不住,跑過去緊緊地抱着他,生怕他再一次離開。
一個紫色身影匆匆趕來,在不遠處看到兩人相擁的身影,看到靈墜臉上幸福的笑容,她頓住腳步,捂着嘴,眼淚不自禁地就往下落。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執念原來可以這樣重,重到哪怕是他身軀囚於三生鏡內永世不得翻身,也存留一分執念化爲人形,只爲了可以看她一眼。
他雖生來是魔,可是他所求不多,或許從幼時她將自己抱起的那一刻就冥冥之中註定了他們之間的緣分。
“靈兒,我帶你走,我們回去與子村,回去那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好不好?”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是徐淵,還是冰王淵,還是那個魔神夙魂,他只清楚,自己從一來到這個世上,唯一的使命就是遇到她,跟她過平凡夫妻的生活,這是魔神夙魂的夢想,是他一直求而不得的命運。
他抱的很緊,將頭埋在她輕柔的墨發間,鼻尖嗅着她髮絲間淡淡的桃花香。
她想也不想,點點頭,想是期望已久,回答道:“好。”
她也累了,她曾經癡迷凌玦上神,到頭來發現不過是一場癡夢,無數次的傷害,無數次的被拋棄,她記起前塵往事,才發現自己最深愛的那個男子曾爲了她自囚在三生鏡中,而身邊這個人,就是那個男子因爲愛她,留在世間的一絲執念,那麼多的事情最終都煙消雲散,塵埃落盡,她最終只是想和他重新回去與子村共偕白首。
淡淡的微光灑下,地上投着一雙人影,世人所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是她一直求而不得的。
徐淵緊緊的抱着她,在她同意的那一刻喉嚨裡一陣酸楚,心中像是有一把刀瞬間落下,然後是一片鮮血淋漓的痛苦。
他記得,在過去他也曾問過她同樣的話,而那個時候,她是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