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從青光殿裡走出來的時候, 神色很不好，紫慕站在早在殿外早已經焦急等待很久了，見到他的時候不禁舒了口氣, 可是當看到他的臉色的時候, 心裡又擔憂了起來, 說不上哪裡不好, 他臉色正常, 倒不像平常生病的人那樣臉色蒼白嘴脣毫無血色，紫慕也說不上那裡不對，也許是從他與平時的淡然截然不同的神情中看出的, 總之，就是感覺他現在很不好。
“你怎麼了？”紫慕忙上前打量了他一遍, 還是看不出哪裡不對, 一股不祥的預感像針氈一般讓她不安。
青光殿前, 安靜地出奇，兩頭威武健壯的石獅子座在門前一動不動, 又栩栩如生，今天怎麼會如此安靜，竟然連一個人影兒都沒看到。
孤月妖君被她這麼一問竟是怔了怔，然後苦笑道：“我們回去吧，都弄好了, 他應該已經醒過來了。”
“真的嗎？”紫慕歡喜起來, 不顧形象地拍了一下手掌, “太好了！”
她果然沒有看錯他, 誰說普天之下只有神靈才能救徐淵, 孤月也可以，他精通卜算自然知道改命之法, 紫慕忽然感慨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雖說與孤月妖君相交不深，不過他肯在危難時刻挺身相救，已經很難得，靈墜那丫頭估計都高興壞了吧。
紫慕高興地都合不攏嘴，額間的紫月印記鮮豔欲滴，因爲她在笑的緣故，好像隨時都可能會蹦出來，她愉快地甩了一下長髮轉身而去，髮尾的紫玉流蘇被歡快的甩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婀娜的身姿一蹦一跳的甚是好看，孤月並沒有跟着她走，站在原地望着她妖嬈的身姿，低聲笑了起來，她這青丘帝君坐久了，習慣性裝出一副氣場強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如今因爲高興露出這少女般的姿態，倒是極其附和九尾狐族那瀟灑不羈，魅惑衆生的模樣。
她跟靈墜的關係是極好的吧，否則也不會這樣高興，徐淵醒了後，命格已經改變，再也不會阻擋他們在一起，靈墜終於可以如願以償和徐淵過着平凡幸福的生活，這應該是紫慕最想看到的吧，這個重情重意的女子，曾經因爲所愛之人一念入魔，卻初心不改，除了車瀾仙君，她最在乎的人應該就是靈墜了吧。
仙和魔，從來只是一念之間，仙動了壞心思便連魔都不如，魔如若重情重義那勝似仙。
孤月望着紫慕的身影，忽然想起了那個在青丘伏在冰棺上哭泣的女子，她纖細柔弱的身影，倔強不屈的眼神，恍然如夢。
“月澈，再見。”
天際似有陽光灑下，他的身體在那片光輝之中慢慢虛化，一寸一寸，變成沙塵一般晶瑩的物體，然後被風又是一分一分吹散，從下往上，一寸寸散開。
紫慕猛然察覺到了什麼，一下子回頭，看着眼前這一幕，驚訝地捂住了嘴，“孤月妖君，你！”
他的身體，正化作沙粒一般的大小，慢慢散開，沙粒上縈繞着淡淡的光輝，皎潔明亮，如夢如幻，那些冷而輕柔的光點，是夜裡溶溶的月色，在空氣中極力綻放出聖潔的光暈，它們散得很慢，就像是依依不捨地想看這繁華的世間最後一眼。
他的身體，在一寸寸變得虛無。
“孤月！”再也忍不住，紫慕瘋了一般朝他衝過去想拉住他的手，卻撲了個空，她震驚地看着自己空蕩蕩地手，看着他逐漸分散如塵埃的身體，搖頭，“不！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這世間任何事情，都講究一個‘代價’，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逆天改命的，想要改變一個人的命格，並且復活他，就得同樣以另一個人的生命作爲低價，但是單單是這樣還是不行的，必須藉助另一個力量，與命輪簽訂契約，當然這樣逆天改命的代價，往往會更殘酷。
凌玦上神曾問他，以灰飛煙滅，魂魄散於九天，永生永世不得輪迴爲代價，換的另一個男人安安穩穩陪在你愛的人身邊，值得嗎？
他不回答，只是反問，上神以混沌之力打開命輪缺口，必當受到反噬損耗一半的修爲，這樣又值得嗎？
凌玦沒有說話，孤月知道，他是和自己一樣的人。
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自己去青丘的那個時候在衆多招親的人中凝視着言笑晏晏的她，然後他心裡堅信她就是那個在幾萬年前呆呆地朝月亮訴說心事地女孩，魔界中爲她精心挑選的那件如火的紅衣，在聽聞她少女的心事後傷心地將其化爲灰燼。
他本就是這世間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是依附在月亮上的一粒塵埃，只因長期聽她訴說心事而生了感情幻化爲人形，就跟之前和紫慕說的那個故事一樣，初化人形之時他還是虛體，她根本看不到他，可是他可以時常跟隨在她身邊，陪着她，那是他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只是那樣的時光，他最恨的便是看着她哭，卻不能安慰她，看着她被傷害卻不能保護她，每當自己虛無的身體撲向她想擁抱她的時候都從她身體裡穿過，他只得痛苦地坐在她身邊安靜陪着她，他恨自己爲什麼不能真真切切地擁抱她，不能保護她。
直到眼睜睜地看着她在滅世之劫中以身殉世，他瘋了一般用自己的虛體撞擊結界卻無能爲力，他看着站在結界外痛苦嘶吼的上神凌玦，才發現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他的痛苦都只因這個女子的逝去而自己卻無能爲力。
他心中有千言萬語，他張了張嘴，剛到嘴邊的話在最後，化成一聲釋然的輕笑。
“孤月！”
他已經時間不多。
“不要告訴她。”
這是他留在世間最後的話，他這一生，生前生後，都如同此刻自己的身體一般，化爲塵埃隨風散去。
他的嘴邊始終掛着笑容，想想這樣也好。
不要告訴她，她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不應該爲此而難過愧疚。
他曾不要命的修煉，只爲了化爲人形去告訴他心愛的女子，這世上還有他這樣的一個人掛念她，不會讓她孤單。
他曾與命輪交換條件只爲了能得到真實觸摸世間，爲仙也好爲人也好爲魔也好，只因在她隕滅之時自己無能爲力，他苦練卜算之數，期望可以再次見到她，當然這一切的代價是生命在遇到她的時候結束。
他本是這世間一粒塵埃，低微渺小，不被世人記得，就這樣隨風而散，不留下一絲痕跡也好。
他寧願她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他這樣一個人，寧願所有的苦都自己承受，也不願她因此而愧疚傷心。
這世間萬千塵埃，他一樣可以在某個她不知道的角落掛念她，關心她。
月光普照，如萬世浮沉。
“不要告訴她。”塵埃散去，唯有清風徐徐，月光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