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這四個字的,是沈暮煜的淺淺惆悵,以及……深深的無奈。
在他登基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想過他已經是一個成年男子,需要娶妻了。在他登基之後,喜歡的人得不得,不喜歡的,卻要接受不止一個兩個,還不能隨意冷落了,這都算些什麼呢?
他早知道,即便是當了皇帝,做了這裡最有權力的人,還是會有不能順心的事情,卻不曾深刻理解過,如今,他纔算是真真正正的切身體會了。
似乎,他總是不能如意的。
夙煙只在一邊看着,便覺得難受,若是自己,恐怕也是受不了的。畢竟,沈暮煜似乎也並不是一般那種風流的公子哥兒,他總是那樣認真。
終究還是他們在乎的太多,太過認真,纔會有了這樣許許多多的包袱。
“這些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說不定真的會有你喜歡的人呢。”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只能說出這樣似乎都不能算是安慰的話來給他聽。
沈暮煜收回目光,卻依舊沒有將目光放在夙煙身上,而是先淡淡的點了頭,嗯了一聲,才又道:“這次我要充實後宮,又是剛剛登基,其他國家可能會派使者前來,到時候一定會有很熱鬧的宴會,你到時候若有興致來,便也過來湊湊熱鬧吧。”
說到後面,他才終於將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依舊是一臉笑意,沒有半點別的情緒。
其實他也明白,即便他們相愛,夙煙也絕對不會喜歡皇宮這個地方,所以,一切都是早已註定好的,容不得他去多奢望。
“好啊。”夙煙笑着應下,卻不知道,這一場宮中宴會,便是改變了一切的樞紐。如果說以前夙煙還可以懶怠一些,期待自己可以就這樣苟且偷生下去,這場宮宴便是一個警示,一個開關,告訴她,她並不能如此簡單的苟且偷生。
轉眼到了宮宴這一日,旬塵有些反常的守在夙煙身邊,神色有些奇怪,而且人也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夙煙與他待在一起半天了,眼看着就已經下午了,晚上宮宴就要開始,她便忍不住的搖了搖旬塵的胳膊,道:“旬塵啊,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旬塵不管有什麼煩心的事兒都不會說給她聽,只會自己想辦法解決了,然後纔將答案告訴她,只是這一次,好像連旬塵都很猶豫不決,找不到一個正確的方法似的。她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但至少可以分擔一下他的壓力吧?
“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旬塵看向她的時候總是一臉的笑,但是這一次卻總帶着些遲疑來,頓了一下他才道:“昨日我從宮中回來,在路上見到了一位姑娘,長得與你很相像,我在想,那會不會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妹呢。”
說着,他又笑笑,目光卻是一直牢牢盯着夙煙的,不曾放過她每一個細小的反應。
只見夙煙臉上原本無憂無慮的真實笑容似乎在那一瞬間變得空洞,即使她已經極力掩飾,卻怎麼也控制不了自己手中的力度,瞬間就抓疼了旬塵的胳膊。
旬塵的眸色微亮了一下,繼續打趣着問:“你有沒有姐妹呢?那位姑娘跟你是真的很像呢。”
“我乍一看還以爲是你跑出來了呢,可是再仔細一看就覺得不是一個人,那姑娘的表情冷冷的,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意思,沒有你這麼可愛呢。”旬塵說着話似乎就高興了許多,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兒,笑得更開了一些。
在路上見到了一位姑娘,長得與你很相像,我在想,那會不會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妹呢。
你有沒有姐妹呢?
我乍一看還以爲是你跑出來了呢……
夙煙的腦子空白了一瞬,反應過來之後臉色不可抑止的變了,她看着笑意盈盈的旬塵,嘴巴張了張,卻是半箱才說出話來,即便準備了半響,說出來的話聲音卻依然有些顫抖:“我記不太清楚了,但……”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任何人都要懷疑。
微微一頓,她接着道:“印象裡
,似乎是有個姐姐的。”
只是她的姐姐,如同男孩子一般強勢愛鬧,從小就將她護得好好的,容不得任何人欺負她,開朗愛笑,怎麼會,怎麼會冷冷的?怎麼會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呢?
“噢?那說不定還真是你的姐姐呢?”旬塵似乎看不出夙煙的失態,只一味的說着自己的話。
然而,夙煙的笑容卻有些牽強的跳過了這個話題,突然道:“我們早點兒進宮吧,我想先去看看太后娘娘。”
說話間,竟已經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急切的姿態更是已經非常明顯了。
旬塵笑笑,握住她的手,道:“好。”
兩人即刻出發,夙煙一腦子的亂漿糊,根本注意不到身邊那個人的糾結掙扎,還有那麼些許愧疚難受。夙煙則是一進宮就直直的跑到了太后宮中,一下都不曾停歇。旬塵既不阻止,也不多問。
夙煙的到來似乎根本就在如今的太后意料之中,在宮人通報的時候,便已經驅散了所有的人,等夙煙進去的時候,便只剩下了夙煙和太后兩人。
剛一見到太后,夙煙便直直的跪下,慘白着一張小臉道:“民女罪該萬死,欺瞞太后,還請太后降罪。”
說話間,夙煙一直低着頭,太后卻是早已淺淺的笑了起來,待夙煙說完了話,她便道:“你若真想請罪,便不會這個時候跑到本宮這兒來了。”
她說話的語氣總是很平,總讓人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但此刻說出來的話卻讓夙煙的臉色又白了白,連一點兒辯解的餘地都沒有。
“你會來,不過是知道了你的姐妹突然出現,瞞不下去了而已。”
太后仍是那副平淡的語氣,卻總有着一股令人折服的篤定,是以,即便她說出來的話只是平平淡淡的語氣,卻讓人根本無從反駁,更不要說,此時她的語氣雖平淡,用的卻絕對是陳述的語氣。
即便沒有懾人的壓迫力,只單單是她這個人,便已經讓許多人不敢冒犯了。
夙煙跪在地下,清晰的聽到太后娘娘一步一步的走到自己面前,她擡頭,直直的看向太后,道:“既然太后娘娘早已知曉一切,如今還願意見民女,太后娘娘自然還是有些打算的,是不是?”
她在賭,賭這個看似冷淡身份貴重的女子其實面冷心熱,對待遊人有着一顆赤誠的赤子之心。
她本該是沒有把握的,可偏偏,此時的夙煙沒有半點害怕,好像她一早就已經知道了太后絕對會答應幫她一般。
太后在夙煙看向她的同時也看向了對方,只消片刻,太后的臉上再一次出現了些許笑容,同時她伸手將夙煙扶了起來,似嘆似語:“你這丫頭,竟是料定了本宮會幫你。”
又是陳述句,又是平平淡淡的語氣,可是配上她臉上的笑容,卻溫暖的讓滿室華光都失了顏色,成了黯淡的陪襯物。
夙煙亦笑,太后卻在這時又突然肅了臉色,道:“只是,你的姐妹卻是與你不同,她此次突然出現,十有八九都是來者不善。”
來者不善?
那個會把自己保護的像是繭子裡的蠶寶寶一般的姐姐,會來者不善?
夙煙的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一方面,她自然是及其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可另外一方面,理智卻又在不斷的提醒她,世事變化,她們都早已不是當年的孩童,姐姐這麼多年到底遭遇了什麼她也什麼都不知道,她又憑什麼去肯定姐姐不會變?
而且,只是聽着旬塵的描述,便已經知道姐姐變了。
可是,那是姐姐啊,與她最親最近的姐姐啊!
看着她的表情,太后什麼都不問,只道:“人事都會變,而且,你且看看先皇的作爲,就該明白一些道理。”
她從來都不是溫和的人,即便此刻她對這個故友的女兒心存憐惜,也依然改變不了她這麼多年來的脾性,她只會直接的告訴這個小丫頭,現實是什麼。
夙煙的目光一頓,即刻頹然了起來。
是啊,人說虎毒不食子,可卻有食子之人呢。
夙煙笑笑,低眉順眼的道:“多謝太后提點。”微微一頓,她又問:“那麼,太后是見過民女的姐姐了麼?”
此時此刻顯然根本不是什麼兒女情長的時候,即便她還什麼都不知道,但夙煙就是有一種感覺——時間緊迫!
眼看着夙煙能夠立即快刀斬亂麻,找準了自己此時最該做的事情,最該問的問題,太后總算欣慰一些,只是她卻依然放鬆不得。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是真的已經見過夙煙的姐姐了,而後又道:“你知道本宮從不出宮的,你可知道本宮是在哪裡見到的她?她又是以什麼身份見的本宮呢?”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壞的方向發展,可是他們任何人都不能阻止這般形勢,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任由其發展,在整個事情都發展到一定程度,讓他們清晰的看到一些東西之後,他們才能想辦法去尋找一些解決的方法。
於是,即便夙煙知道,她即將問出去的問題,得到的必將是一個她不願意聽到、不願意面對的答案,她還是要去問。
“是什麼身份?”
地點,必然是在宮中的,太后從不出宮,這是誰都知道的,所以,問題便只有這一個了。姐姐,到底是以什麼身份突然出現,而後入宮,還見了當今太后的呢?
“楚王義女,長寧公主。”
明明太后只對着自己說了這麼幾個字而已,夙煙的身體好像瞬間就被這幾個字給衝擊的頭暈目眩,剛剛纔理清一些的思緒瞬間便被打亂了。
腦中似乎映出當日她們姐妹二人回府之後突然見到的封條,還有張貼在街上明晃晃的皇榜,那皇榜上寫着:兵部尚書蘇隆,與楚國來往密切,有通敵叛國之嫌,現已證據確鑿,此乃滔天大罪,判其及其蘇氏一族斬立決!
而今,姐姐竟然以楚王義女的身份突然出現,若不是說破還好,若被人識出,那可不就是坐實了父親通敵叛國之大罪?可不就是讓他們連爲蘇家討個公道的機會都沒有了麼?
長寧公主?
夙煙突然就笑了出來:“呵,姐姐果然是向來都比我有出息。”
除此之外,她竟想不出別的話來說了。事情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誰能給她一個答案?
稍稍冷靜一些的時候,夙煙便感覺到了鋪天蓋地的窒息感朝着自己撲面而來,她避無可避,只能伸手去抵擋,卻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陷入了一場巨大的陰謀漩渦之中。
一切,纔剛剛開始。
她看向太后,目光已然鎮定下來。
“如今的當務之急不是別的,而是蒐集證據,還你蘇家滿門清譽!”太后似乎總是理智冷靜的模樣,不論到了什麼時候,她總還是那樣鎮定的出謀劃策,指點江山,卻字字珠璣!
的確,只要恢復了蘇家的清譽,哪怕是姐姐認了楚王爲義父又如何?
可是,這其中的艱難,又豈是一兩日便能達成的?
太后卻胸有成竹的道:“本宮多年來已經蒐集了些許證據,而除了本宮之外似乎還有一股力量,在暗暗的蒐集證據,像是也要爲你蘇家平怨,只是,本宮卻不能肯定,這股力量到底來自何方。”
“若能結合兩方的證據,爲蘇家平冤,並非難事!”
夙煙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似乎已經掉進無邊黑暗的她,終於看到了一絲細小的光芒,讓她不自覺的心生希望,卻仍是忍不住的問:“可是,皇上願意在這個時候,去管前朝已經覆滅的蘇家麼?”
太后笑,看向她:“別人的事情皇帝或許不管,可有關於你,皇帝就一定會管!”
“他絕不會讓你出事!他定會保你平安!”
太后語氣篤定,難能可貴的加重的語氣,夙煙心中卻是一片澀然,正待開口,太后卻再一次將目光加深,道:“而且,本宮似乎已經找到了另外一股力量的主使人,只要你坦誠相告,那人即便不是,也定不會出賣你,所以,這件事情,還得你去確定。”
夙煙皺眉,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卻不敢肯定:“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