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荒山西嶺的深處,一座沒有什麼名氣的山峪之中,風黎氏所立的石寨,在風雨中已經屹立有一百四十七年。
這是十幾萬人聚族而居的大寨,但是西嶺相對安全的區域,都不到十萬裡縱深,又是山多地少,上百億人丁擠在這裡,風黎氏能擁有這麼一座石寨、控制一片三四十里長的山嶺,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祭奠先祖英靈的石殿裡,是一座百丈見方的校場,一羣十數歲以下的少年,正在校場上苦修戰技,增強氣血真陽,有數名少年拳勢之間已隱約有山崩海嘯之音發出,這已經是將崩山裂海拳修煉到小成境界,即將能功成走出石寨,走出伏牛嶺,加入永明麒麟軍,去誅殺魔族了。
一個頭發蓬亂的獨臂老叟,蜷縮在祭殿前的角落,老眼昏黃,昏昏欲睡的抱着一把大掃帚,一副風燭殘年的樣子,似乎隨時頭一歪就會悄無聲息的離開人世。
寨子里人都叫他啞伯,只是知道他專門負責英靈石殿及校場的打掃,看到誰都啞啞的一笑,跟老樹皮一樣的枯瘦老者,好幾道傷疤縱橫,十分的醜陋跟恐怖,笑得比哭還難看;背也駝得厲害,少年們都喜歡叫他啞駝子。
都說啞駝子是從兩百年前麒麟角血戰存活下來的悍卒,死在啞伯手裡的魔物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這些子虛烏有的傳說有誰會信?
當年的澹州帝朝真要這麼厲害,怎麼會就灰飛煙滅了呢?
啞駝子要是那麼厲害,又能活過兩百年,那他必然是天元境的蠻修,怎麼不加入永明麒麟軍,會回到寨子裡幹這麼端茶遞水、掃屋清舍的低劣事,甚至端把掃帚都顫巍巍的抓不住?
上午的苦修完畢,啞駝子撐起顫巍巍的身子,佝僂着身子,抓起大掃帚要來清理校場,有幾個頑皮的少年,撿起幾塊碎石朝他的駝背扔去,啞駝子痛得嗷嗷直叫,呲牙咧嘴要將這些頑皮的少年嚇退。
那幾個少年都有青陽境中階的水準,哪裡會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啞駝子,撐腰嚇唬他道:“要是校場上有一塊碎石沒有清掃乾淨,明天崴到我們的腳,小心打碎你的那個破碗,再餓上你幾天!”
幾名專門負責教訓寨中少年的蠻武,看到這情形也都是咧嘴一笑,沒有人上前阻止那幾個頑劣少年。
這些事他們當年也幹過,現在長大了,不會再這麼捉弄人畜無害、老實巴結的啞駝子了,但看到別人重複他們當年所做的事情,也是當作一笑。
“黎海,宗主迴天鈞了!黎海,撿起你的戰戟、披上你的戰甲,宗主迴天鈞了,又該是我們這些老骨頭,爲這片大地粉身碎骨的時候了!”
突然間有極遠處的山嵴之巔,有一聲長嘯,初時極爲飄渺,轉瞬間如雷霆往石寨這邊滾滾而來,彷彿天威仙音直接滲透到衆人靈海神魂深處。
校場上的諸多蠻武、少年都震驚在那裡,傳音之人的修爲得有多高,傳音纔有如此震懾神魂的威能。
而黎海又是誰?他們寨子裡有叫黎海這個人嗎?
站在校場邊上,手裡握着大掃帚的啞駝子,聽到這聲音,佝僂的身軀驟然起顫抖起來,仰天一遍遍的嘶吼長嘯起來:
“蒼天有眼,宗主他回來了!黎海又能披上戰甲、拿起戰戟,爲這片土地而戰了!”
“蒼天有眼,宗主他回來了!黎海又能披上戰甲、拿起戰戟,爲這片土地而戰了!”
“蒼天有眼,宗主他回來了!黎海又能披上戰甲、拿起戰戟,爲這片土地而戰了!”
大家都愣驚在那裡,啞駝子發什麼神經,他這反反覆覆的鬼哭狼嚎怪叫什麼?
那幾個頑劣的少年,又想撿起碎石,去扔他的駝背,就見啞駝子背脊猛然間拉直,像是一棵挺拔直立的青松佇立在校場邊,氣勢陡然拔高到令諸多頑劣少年心驚的地步。
不,啞駝子的氣勢還在節節拔升,像是一座石崖,像是一座石峰,像是寨前的伏牛山,充塞了整個天地……
眨眼之間,諸多少年以及在校場前負責教導少年苦修的中低階蠻武,這時候就覺得啞駝子的氣勢,已經充塞了他們的整個神魂,已經達到令他們仰望而不可及的地步!
這就是幾十年任他們欺負,只會瞪眼呲牙的啞駝子嗎?
無數人從房子裡走出來,看到校場這一幕,都震驚得難以置信。
這就是幾十年在英靈石殿前默默打掃、從來都沒有吱一聲的啞伯嗎?
石寨深處,數道長虹飛掠來,爲首是風黎氏已經修得元丹境巔峰的族主黎勵飛。
校場前所發生的一幕,令無數人措手不及、震驚不己,看到族主出現,都找到主心骨似的往他看去,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竟令啞伯發生這樣的異變。
“爺爺,你這就要出山嗎?”
黎勵飛走到啞駝子面前,雙膝跪下,滿臉淚流的問道。
他沒想到在石殿前隱姓埋名、自我糟踏了數十年的祖父,在這一刻胸臆間激盪的戰意,突然間就澎湃到令他們這些元丹境巔峰武修都要高山仰止的地步。
“宗主他迴歸天鈞了啊,我就知道宗主就是死,英魂也會守護這片大地。我這把老骨頭終於能派上用場了啊——拿我的戰戟來,拿我的戰甲來!”啞駝子仰天長嘯。
什麼,缺條胳膊的啞駝子,竟然就是曾與神王戰魂並肩作戰的老族主!
無數人都愣驚在那裡。
是啊,黎海可不就是老族主的名字嗎?
只是老族主不是早就在雪龍山戰場殞落嗎,怎麼會在英靈石殿前隱姓埋名掃了近百年的地?
兩名元丹境宗老神情激盪捧上戰甲、黑鐵戰戟!
那副戰甲有如活物一般,飛快的附到啞駝子的身上;黑鐵戰戟到啞駝子的手,更是一頭復活的毒蛟,猙獰的窺視這天這地!
絕品天器戰甲、絕品天器戰戟!
雖然這些年來,寨子裡連一件地器法寶都極其罕見,但諸多蠻武還是聽說過絕品天器法寶的威力,煉入器靈,就能給人一種上古荒獸活過來的感覺!
“黎厲飛,你等集結我族兒郎,我先去拜見宗族,不要給你叔祖黎虎丟了,你要知道你叔祖黎虎可是宗主身邊的神王戰魂!”啞駝子振聲說道,他話音未落,身形已經一道長虹,往西南方向掠去……
這時候衆人就見附近的山嶺石寨,又有十數道長虹離地飛出,與啞駝子一起往西南方向掠去。
西南不都是被魔族摧毀的廢地,他們都趕去哪裡做什麼?
即便是要集結,難道不應該往神宵山方向集結嗎?
傳話之人,嘴裡所說的“宗主”又是誰?
爲何這個“宗主”回到天鈞,隱姓埋名多年,甘在石殿裡清掃百年的老族主,會如此激動的再次出山,說什麼要爲這片大地粉身碎骨這樣的話?
衆人都困惑不已的看向族主黎厲飛,太多的疑問困惑着他們。
“麒麟角血戰,是一段被人故意掩藏在歲月煙塵之下的歷史,當年魔族纔剛剛入侵天鈞,我也就跟你們差不多年齡。我們世代棲息永明島的九黎一族面臨滅絕的絕境,無數視凡民爲螻蟻的真君巨頭,卻根本不可能爲我們這些螻蟻凡民冒什麼風險,去與魔族血戰。只有一個人與一批真正願爲螻義凡民粉身碎骨的修士跑到永明島,跟我們說,我們要爲自己爭命!他就是宗主陳尋……”
黎勵飛從對往事的回憶中收回心神,眼瞳裡神華陡然也是燦爛起來,對身邊數名宗老說道:“速派人去永明麒麟角,跟我族的兒郎們傳話,願爲這片大地粉身碎骨,願與魔族同歸於盡的人,十天之內,尋找種種藉口,回到寨子來集結!我們不能再這麼拖延下去了,唯有我們粉身碎骨的戰死,我們的族人、我們的血脈子嗣,才能延續下去!”
玉虛子、田桓、孟庭等人站在誅神峰之巔,看到神宵山以北的羣山深嶺裡,最初是上百道長虹驚天而起,很快就是千道、萬道,都越過誅神峰,往西南的青梧嶺飛去。
在神鋒軍、靈天軍解散之後,一個個借傷病隱退的元丹境、法相境、天人境蠻修、武修,一個個永明帝朝、神宵宗死活都拉攏不了的老傢伙、賊骨頭,這時候竟然都生龍活虎的跳出來,跑得比兔子還快,往青梧嶺方向集結,這他媽算什麼回事!
田欒與陽雲衝對望一眼,當即也不再猶豫,朝大殿裡衆人稽首施禮,也都架起遁光,先往青梧嶺方向集結而去,再沒有半點詢問田桓、陽金宵的意思。
陽金宵、田桓像是被人抽去脊椎的癱坐在石殿之後,這一刻他們也終於想明白過來,他們遠遠比不上陳尋,不是陳尋那曠世妖孽般的修煉天資,不是陳尋神出鬼沒的算計,他們遠遠比不上陳尋的,是人心向背。
衆生願力、浩然天道雖然虛無飄渺,卻是真實存在的。
而這一切的背後,又涉及到更虛元飄渺的氣運。
當陳尋爲人族氣運興蓑而戰時,人族氣運自然就更多的聚集到他身上來。
想到這裡,田桓、陽金宵對望一眼,皆從玉案走出來,跪到陳尋面前,泣聲說道:“這些年過來,雖然心存間隙,但我等絕無相害之心,從今往後,但凡有所差遣,田氏、風陽氏便是粉身碎骨,也無不遵從宗主之令!請宗主能寬裕我等的前罪!”
這他媽算什麼回事,玉虛子、孟庭、姜天仇、徐至龍都傻在那裡,田桓、陽金宵這兩個老狗賊,就不能掩飾一下,就這麼赤裸裸投向陳尋了?
田珙雖然不解,但老祖田桓及田欒都做出選擇,他也只能跪到大殿前,對陳尋表示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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