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早春時節,正是新枝生芽,乍暖還寒的時候。
龍雁大澤之上,仙音疊繞,煙波蒸雲,靈光畢集,浮空來去,有白衣女修抱琴立於江岸,皁袍童子敲鐘擊磬,此是諸島弟子恭送霍、鍾、洛三人前去鬥劍法會。
三人在山門前焚香祝禱之後,忽然聽得一聲長空雁叫,嘹亮清悅,俱是擡頭看去。
霍軒望了一會兒天空,道:“江冰初解,歸雁南來,是我等啓程的時候了。”
鍾穆清,洛清羽皆是點頭稱是。
三人便自辭別了同門,各上了乘輦,帶了門人弟子,浩浩蕩蕩出得山門。
他們前方乃是三條白蛟開道,身後有侍婢掌仙燈,託寶珠,揮清扇,勾畫寶光符籙,餘者多乘雲筏,數百持戈力士駕飛舟行於兩翼,氤氳霧氣,金光虹霞鋪開至十餘里外。
此行並不直趨鬥劍所在,還要在東華洲繞上一圈,在諸多小門散宗處停佇些許時日,造足了聲勢之後,纔會去往那處。
這一行人先是到了如今由世家盤踞的碧血潭,好一番客套言語,便又上路。
行了一盞茶功夫,就到得涌浪湖深津澗前。
此處府主苗坤攜了幾名明氣弟子在外等候,他舉杯一敬,大笑道:“祝三位師侄此行一路順風。”
霍、鍾、洛三人各自在飛車上稽首還禮。
苗坤雖不是十大弟子,修爲亦不過化丹,但卻是秦掌門記名弟子,他們也不能失禮。
三人並不在此停留,過去之後,再行了一刻,已是到得昭幽天池之前。
此刻這天柱一般的山中有云氣翻騰,罡風迴旋,霍軒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往前看去,見張衍率一衆門人弟子在雲上,等候在那處,便指着道:“張師弟也出來送我等。”
洛清羽看向他身後站立的一干弟子,道:“張師弟這幾個門人倒是出衆。”
唯有鍾穆清並未出聲。
待得稍近,三人皆是遙遙拱了拱手,張衍也是微笑還禮。
魏子宏瞧着雲霞滾蕩的浩大排場,忍不住心中激盪,問道:“師父,幾位真人已是上路了,我等還不動身麼?”
張衍淡淡一笑,道:“徒兒莫急,還要再等幾日。”
他這一支乃是暗子,去得太早,那便使人有了防備,就失了原先之意了。
送走三人後,張衍攜一干弟子回得水府,依舊閉門打坐,不問外事。
五日之後,兩道罡風自外而來,正是章伯彥與徐道人兩人,方至山門前,就已被鏡靈察知,因張衍早有交待,是以一聲不問,放了他們前來。
僮僕將二人迎至二層內殿,奉上茶水,候了片刻,張衍步入殿中,目光掃去,道:“兩位道友辛苦。”
章伯彥與徐道人連忙起身,一番敘禮之後,三人落座下來。
章伯彥與徐道人對視了一眼,徐道人咳了一聲,便先開口道:“貧道此行奉府主之命,一路往承源峽而去,果是尋得不少魔宗眼線,都是順手料理了,雖有漏網,但也不成氣候,距比劍不過三四日,再想探聽得什麼消息,卻是不能了。”
承源峽便是此次鬥劍所在,先前張衍便是命徐、章二人前去查看,看有無什麼不妥之處,再順便探聽此次前來鬥劍的魔宗弟子是哪幾人,各有什麼手段。
後來經歷赫連衛之事後,張衍猜想魔宗弟子不定會在此行路上有什麼佈置,用以查看他們的底細,因此又發飛書前去,命徐道人設法將其拔除了。
徐道人有無形陰刀相助,行事無聲無息,兼且道行高深,做起此事來輕車熟路,是以未有數月功夫,就將所有魔宗幾處隱秘分壇一一搜檢出來,只是他心思縝密,並未急着動手。
若是早早將這些人除去了,難免魔宗再遣人來,或者派出元嬰真人與他相鬥,是以耐心等待,直至到了昨日,這才猝然發難,已是於一夜之內,將其全數掃盡。
徐道人得意言道:“府主此去,保管再無人能窺探半分。”
張衍微笑點頭,誇讚了他幾句,又轉而看向章伯彥,道:“章道友可有所獲?”
因章伯彥出身冥泉宗,是以他並不勉強他與徐道人同行,只是命其繼續在魔宗之地打探。
章伯彥先是拱手一禮,隨後嘆了一聲,道:“老夫此番回山,我魔宗後輩弟子之中,倒真是多了不少靈秀人物。”
他言語之中既有自傲,又有唏噓,他入小界之後便渺無音訊,又數十年不曾回得山門,門中早已當他沒了性命。
他暗中打聽了一下,發現自己竟是連原先修煉的洞府也被一名師兄收了去。
索性他因經年累月在外漂泊,所有傢俬全攜在身上,門下又無弟子,倒也未曾損折什麼。
章伯彥感慨之後,收起心思,沉聲言道:“府主此去鬥劍,需要格外小心幾人。”
張衍打起精神,道:“請章道友說來。”
徐道人也是留神傾聽,此次他亦要隨張衍前往,這些人不定便會被自家遇着了。
章伯彥緩緩道:“老夫以爲,九靈宗弟子顏暉辛,府主是需留心的,此人分身衆多,行事詭秘,就算是同門師兄弟,也不知其他真身爲何,雖此人名聲很大,但問起詳細之事,居然無一人知曉。”
張衍緩緩點頭,他與九靈宗弟子倒是打過幾回交道。
當日與他同入青寸山,最後又拿去芝祖的東槿子是一個,後來竊據狼王泉和軀殼的蔡德延又是一個,這二人皆是出自此宗門下,修爲俱是深不可測,難以揣度。
章伯彥繼續言道:“還有一人,就是那血魄宗高若忘,這也是個難纏角色,老夫曾與其鬥過一次法,因當時黃泉遁法未曾練成,卻是落在了下風。不過百年過去,想必他功行又有精進,若是再次遇上,老夫多半還是比不上的。”
他對自己失利之事倒是不曾諱言,還直言不如,顯得很是坦然。
張衍當年可是親見章伯彥與泰衡老祖相鬥,知曉其一身魔功雖不見得十分厲害,但鬥法經驗卻是少有人及,這人能勝得章伯彥,當要十分小心了。
章伯彥說到這裡,便站了起來,拱手道:“渾成教此次所來弟子,名爲盧慕秋,此人老夫我也未曾聽說過,想必新近成嬰的弟子,至於餘下三宗弟子,因遮掩得緊,恕老道未能打聽出來。”
張衍笑道:“無妨,能知這三人之事,已是道友之功了。”
這時徐道人插嘴問了幾句,發現就算章伯彥自身爲魔宗中人,卻也對這些人所知有限。
這並非其刻意隱瞞,而是魔宗弟子本就是將自身實力掩藏極深,誰也不知其真正手段爲何,通常只能從其門中功法神通上推斷。
然而魔劫一起,魔穴中靈氣大增,許多萬前年秘傳的厲害魔功亦能修習了,故而此法也不怎麼管用了。
徐道人又轉了幾個念頭,朝着章伯彥似笑非笑地言道:“章道友爲何不提你冥泉宗?莫非是有何顧忌,不願說麼?”
章伯彥冷笑一聲,道:“徐老道,你休來編排我,這也沒有什麼不好說得,我雖未曾打聽得我冥泉宗具體爲何人去那鬥劍法會,但多半會是那風海洋,若按輩分,此人卻是我的師侄,修爲遠勝於我,如今也不知其修爲到哪一步了。”
徐道人卻是不信,指着他笑道:“章道友的本事貧道是見識過的,你此語卻有吹捧之嫌。”
章伯彥似乎不屑辯駁,淡淡道:“我只說一事,你可知少清派班少明?”
徐道人皺了皺眉,隨後想是記起了什麼,肅容道:“這等人物,貧道怎會不知?此人是那清辰子師弟,聽聞上回十六派鬥劍,若不是這人無緣無故沒了音訊,本該是他去往鬥劍法會的,後來齊雲天與清辰子一場好戰,這才成全了兩人的名聲。”
章伯彥嘿嘿一笑,道:“什麼沒了音訊,我現在便告訴你,那是他與我師侄風海洋鬥法,戰了一日夜後,被我那師侄殺死在了五絕峰下,盡吞血肉,連元靈都不曾逃了去,這才未曾去得鬥劍法會,只是唯恐少清派事後發瘋,尋我冥泉宗的麻煩,是以纔將此事掩蓋了下來,就算是我門中修士,也少有人知。”
徐道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果真?”
那班少明當年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修道一百六十餘年就已至元嬰境界,且修行的乃是少清三脈中的化劍一脈,與敵激鬥時,能展萬千劍光,鋪天蓋地,勢不可擋,爲人孤傲清高,隱爲十六派那一輩弟子中第一人,沒想到竟是死在那風海洋手中。
徐道人摸了摸頭上冷汗,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章老魔,如此厲害的人物,前回鬥劍,怎不見其蹤?”
他雖不是東華洲修士,但也知十六派鬥劍,總是將自家此輩之中最爲厲害的弟子遣出。
章伯彥卻是冷笑不語。
張衍微微一笑,道:“必定是魔門六宗數百年前就爲今朝謀劃,是故韜光養晦,不曾拿得門中俊傑上陣。”
魔宗被玄門壓制了數千載,若是過早暴露實力,那些弟子指不定就被玄門先一步設法除去了。
張衍目光閃動,他心中很是明白,此次鬥劍與以往不同,是自魔劫起後,玄門與魔宗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他所要一會之人,恐皆爲魔門六宗雪藏了數百年的了得人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