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書信是自守名宮發來,竟是爲彭真人親手所書。
信中言及,那梟蟄山上而今又有魔宗妖人現身,欲命弟子琴楠前往查探,只是恐其一人勢單力孤,是以想請昭幽天池門下大弟子劉雁依前去相助。
梟蟄山與小魔穴地底密道雖則相距千里之遙,但對可飛天遁地的修士而言,不啻近在咫尺。
張衍當年曾孤身一人上得此山,將佔據此處的一干血魄宗長老及弟子盡數屠盡。
不想才過得數十載,竟又有了異狀。
張衍把那書信拿起,仔細看了幾眼,琢磨出了幾分味道來,自前次彭真人扶了琴楠做了十大弟子後,兩府之間少了許多牽連,關係自是冷淡了許多,此次恐是借這個機會來和緩的。
彭真人雖是成就了洞天之位,但守名宮根基尚淺,宮中除了琴楠之外,並無得意弟子能拿得出手,元嬰真人更是一個也無,與另九名洞天真人尚且無法比較。
門下弟子若在溟滄派山門內行走,不論何人都會賣這位洞天真人一個面子,可弟子若是要出外做些什麼事,那便有些不方便了。
而張衍現下不但在十大弟子之中排名第四,還是一名元嬰真人,座下更有龍鯉姒壬這等大妖,門下弟子又相繼成丹,這等分量已是極重,在彭真人想來,若昭幽天池一脈若能和守名宮再度攜起手來,那對雙方都有好處。
張衍微微一笑,他現下得了掌門傾力支持,無需去看任何一位洞天真人的眼色,至於門下弟子與誰人往來,他也不會多加過問。
想到此處,便把嘯澤金劍往下一丟,水波輕分,有一名魚姬美人上來接住了,他關照道:“拿去給雁依看了。”
那名魚姬美人在水中躬身一福,一扭身軀,就往水下深處去了。
張衍雙手負後,擡眼望向天穹,目光似是穿過無盡虛空,直入天極深處。
還有十日,便是鬥劍之時!
溪風山,廣源派山門所在。
長老沈殷丰神情肅然,立於祖師殿上,他看去不過四旬年紀,鳳目隆鼻,頜下美髯一把,頂上有兩團罡雲盤旋,此刻正懷抱拂塵,看着供案上的諸位祖師牌位。
掌門姜清源站在他身後,目光復雜道:“師叔,你果真還是要去法會麼?”
沈殷豐頜下長髯無風自動,沉聲道:“我入元嬰二重境已近兩百年,總也窺不到再往前去的門徑,此次大比,實是我的機緣,決計不可錯失。”
姜清源搖頭道:“十六派鬥劍,可是容不得他家插手,便是師叔法力再高,又能如何?”
沈殷豐擡頭往去,那裡正是開派祖師神像,道:“我派祖師當年也是簽了那符書的,怕個什麼。”
姜清源嘆道:“可師叔不告知南華派一聲,便私自動身前去,若是叫他們知曉了……”
沈殷豐哼了一聲,打斷他道:“掌門,你可記得,三年前,我門下弟子去南華派赴宴,當時冥泉門弟子風海洋前來尋仇,此人魔威滔天,文師弟當即發了飛書向南華派請援,可恨的是,居然無一人前來相救!致使我門中三位長老身故,可憐文師弟方纔修成元嬰未久,就這麼白白死去,此事我時時刻刻不曾忘卻,你聽着,我走之後,你緊守山門,休得再去理會他們。”
姜清源只能報以苦笑,廣源派在千年前雖也是堪比玄門十派的大宗,可得罪的仇家也着實不少,其中尤以冥泉門爲甚,這數百年來,若不是依附南華派,又哪裡能維繫得下去?
而今千年魔劫又至,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和南華派撕破臉皮?因此沉吟片刻,又待勸說。
沈殷豐卻一擺手,止了他話頭,道:“掌門,你不必再勸了,我卻不信了,我廣源派護山大陣乃是祖師親手所布,哪怕來幾個洞天真人也是攻之不破,只需守好了,又怕得誰來?”
這數百年來,廣源派苦苦忍受南華派諸般壓榨,不知送上了多少供奉,是舉派爲南華派煉化符籙,幾乎將底子都掏空了,以至於後輩弟子之中,成器的根本沒有幾個。
若再這麼下去,不出百年,恐就要淪落爲三流小宗了。
姜清源轉了幾念頭,遲疑道:“我聽聞溟滄派自霍真人主持大局以來,扶持了不少小門散宗,那碧羽軒開派之祖還是南華派長老,也是同樣是靠了過去,不若我們……”
沈殷豐冷笑道:“求人不如求己,掌門還未吃夠苦頭麼?”
姜清源沉默下去。
沈殷豐也知這位掌門當得不易,不但無甚威風可言,還處處受氣,便把語氣放緩,道:“掌門師侄,你也知,唯有入了元嬰三重,煉就元嬰法身之人,方纔可入得祖師後殿,瞻仰沈崇祖師遺蛻,想這位祖師也是飛昇天闕之人,精通諸般秘術,若能將我派之中最爲深奧的煉門與真門兩路符法給尋了回來,到時又豈懼南華派?是故我此次不得不去!”
姜清源也知這位師叔單論修道資質,乃是門中五百年來少有,只是礙於功法所限,是以遲遲不得突破,要是真能得以突破關境,廣源或還有幾分振興之望。
他嘆了口氣,認真看來,道:“既然師叔執意要去,那師侄也唯有鼎力相助了。”
把手緩緩伸入袖囊之中,拿了一枚金霞燦爛的法符出來,此物一出,整座殿宇之中的牌位皆起呼應,都在那裡輕輕晃動,便是那尊祖師神像也散發出微微光亮。
他雙手將此符呈送到沈殷豐面前,道:“師叔不妨帶上這枚‘金羅地軸符’。”
沈殷豐不由色變,退了一步,甩袖怒喝道:“你這是做什麼,此枚金符唯有掌門方可攜帶,還不收了去?”
他又一指腳下,道:“你可知這是何處?你身爲掌門,在諸位祖師仙位前,豈能如此無狀?”
姜清源吃他喝罵,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擡起頭來,正容言道:“師叔,師侄我別無他意,我廣源派自文真人故去後,唯有師叔還是元嬰真人,可謂我派擎天支柱,有此符在身,才能護得安危,請師叔務必要手下此符!”
沈殷豐怔在那裡,過了許久,他輕輕一嘆,終還是伸手接了過來,他眼中透出一股堅凝之色,轉而面對祖師神像,慢慢跪了下來,心中默唸道:“願祖師在天仙靈,福佑弟子此行順遂。”
東海,無當靈殿。
武寰辰遙望東華洲方向,看着海濤奔涌,難免心潮澎湃,自他入了元嬰境後,用了三十年方纔奪了殿主之位,將原本一盤散沙的散修捏合在一處,但他並不是爲了什麼權勢,真正用心是想要前往鬥劍法會,爭搶那物。
不過他也知,只無當靈殿一家,卻是不夠,因此他聯絡了東海諸島,相約同去。
這時身後一名親信弟子來報,道:“殿主,清羽門中有消息傳來,陶真人勒令門下弟子三載之內不得踏出山門半步。”
武寰辰毫不意外,道:“陶真人既然不願插手,那就罷了。”
前去鬥劍法會搶奪那物什,若是有陶真宏支持,把握也就大許多,只是清羽門下四大弟子並無一人成嬰,去了也是爲他人做嫁衣,這結果也在他預料之中。
如今東海之上最大的兩股勢力便是鯉部與清羽門,故而他只是依照規矩,提前打個招呼罷了。
武寰辰又問道:“渠真人那裡如何說?”
那名弟子道:“不得片紙迴音,”
“那碧蘿妖王處呢?”
“亦是不曾有言。”
武寰辰冷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老妖必是另有謀算了。”
碧蘿妖王原先也是東海十八妖王之一,若論神通手段,只是排在最末,可因近來成就了元嬰,這才抖起了威風。
武寰辰本想請她與自家同往,但書信往來了幾封之後,皆是推脫支吾之言,也就不再抱有太多希望了。
腳步聲起,有一名女侍進來稟告道:“殿主,屍囂教祁真人已到。”
武寰辰如旋風般回身,目中放出灼灼光亮,大笑道:“好好好,本座早已等她多時了。”
他坐上無當殿主之位,依仗得乃是自身實力,是以不從隱藏心中所思所想,稍作整束之後,伴隨着一聲嘹亮大笑,便從後室步出,來到大殿之上,那裡正坐有一名綠衣長裙,滿頭珠翠的嬌豔女子,見他出來,也是按桌而起,萬福道:“武真人有禮了!”
這女子儘管外貌不俗,但開口卻是嘶啞難聽,武寰辰不以爲意,抱拳道:“祁真人有禮!”
兩人再各表祝禱之後,便落座下來。
祁真人美目略略側過,瞧着武寰辰,率先開口道:“武真人前此來函,掌教對信中所言之事也有些意動,只是還有一樁顧慮,不得不請教。”
武寰辰精神爲之一振,道:“真人請講。”
祁真人道:“武真人也知,我教原自東勝洲而來,在東華洲並無根基,若是冒冒然前去搶奪那物,恐受那十六派聯手製壓,武真人以爲如何?”
武寰辰哈哈大笑一聲,自座椅之上站起,盯着此女,道:“祁真人有所不知,東華洲雖有十六大宗門,可如今玄門十派與魔道六宗已是勢同水火,互不相容,此次大比必然是一場死鬥,這等絕好時機,我等正可插一腳進去,真人說是也不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