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中雲靄一分,出來六個人影,當先者是一個骨骼寬大,身軀肥大,面如滿月的中年道人,袍袖大如袋口,迎風擺動,獵獵作響,腳下煙雲託體,煞氣隱隱,一望可知是一名化丹修士。
不過看這那身上道袍配飾,皆是表明此一行人乃是正清院門下。
張衍面無表情,劉雁依和秋涵月都是心中一驚,文安纔剛剛生死,便有正清院弟子前來,無論怎麼看都是來意不善,是以兩人暗暗升起了戒備之心。
劉雁依更是暗暗擔憂,需知對方有一人乃是化丹修士,若是衝突起來,也不知道恩師能否抵敵得住?
文安乃是正清院注籍在冊的正牌執事,似此等人在正清院供堂之上都有一支本命精燭供奉,一旦身死,那燭火便自熄滅,立刻就會被院中值守之人知曉。
這自天囚峰上匆匆趕來此處的六人都是面色凝重,膽敢在溟滄派山門之外殺死正清院執事,不論是何人所爲,應當都不是易於之輩,想來是少不得一場好鬥。
當先那中年道人目光望下一落,第一眼便看見了張衍,他眼睛先是眯了一下,隨後嘴角浮起一絲微妙的笑意,便慢悠悠把雲頭按下。
出乎意料的是,他並不急着叱問出手,而是上前稽首,朗聲笑道:“張師弟,當日聽聞你出山尋藥,貧道也不及相送,細細一算,卻是有二十餘載未見了。”
張衍見了此人,也是微微一笑,稽首道:“原來是潘副掌院,當年正清院上匆匆一別,未曾想今日又在此處相會。”
潘副掌院身後那幾個弟子原本是隻待他一聲令下便自出手,可忽見兩個人居然打起了招呼,似乎還頗爲相熟,一時之間有些怔愣,面面相覷起來。
潘副掌院又仔細了看了張衍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些年來,張師弟看來是別有一番際遇啊。”
張衍這身修爲劉雁依和秋涵月因功行尚淺看不出來,可卻是瞞不過同爲化丹修士的潘副掌院。
張衍只是笑而不語。
潘副掌院也不以爲意,呵呵一笑,指着張衍向身後那幾名正清院弟子說道:“你們不是平日極爲佩服那斬破四象陣,一劍敵百衆的張師兄麼,喏,這位便是了。”
“什麼?”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一陣驚呼,這幾名弟子看向張衍的目光立時不一樣了,甚至有人低呼一聲“原來是張師兄”。
正清院門下多是師徒一脈弟子,對於當日狠狠削了世家臉面的張衍多是充滿好感,崇拜者有之,欽佩者更有之,此刻見他站在面前,這幾人眼中都隱隱透出好奇敬佩之意。
潘副掌院又與張衍寒暄了幾句,隨後彷彿不經意提道:“貧道適才發現那文安執事精魄消亡,循着他身上所攜玉符一路尋來此地,不知張師弟可知他的下落?”
張衍淡淡一笑,似是毫不在意地說道:“這文安甚至無禮,意欲欺辱我徒兒,是以被我隨手殺了。”
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彷彿文安只是無關緊要的路邊雞犬一般,那幾個弟子便是對他有好感,也是聽得臉上微微變色。
潘副掌院卻似是對此並不驚訝,反而哈哈一笑,道:“如是這樣,那便怪不得張師弟了。”
張衍也是深深看了一眼此人,這件事本來也未想善了,需知莊不凡可是正清院副掌院,如是今天來得不是潘副掌院而是此人的話,他也做好了與之衝突的準備,而潘副掌院與自己本無交情,充其量只能說是有點頭之交,不知道爲何做出此等明顯偏幫自己的舉動來?
溟滄派師徒一脈中,能修煉到化丹境界的弟子,皆不是簡單易於之輩,而對方能做到正清院副掌院,更是不能小看,此舉定是暗含深意。
兩人如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般談笑了幾句之後,便自互相稽首告辭,臨走之時,潘副掌院忽然低聲說了一句:“當年葛師叔之事,多虧師弟了。”
說罷,對着張衍善意一笑,便自帶着手下諸人飛遁離去。
聽了這話,張衍頓時心下了然,自己當日無意攀咬葛碩,雖是得罪一些人,卻也另結下了一個善果。
潘副掌院別了張衍之後,一路飛遁,往正清院回返,眼神卻是不停閃動。
他今日不與張衍衝突,並不僅僅因爲張衍當年幫助過葛碩那麼簡單。而是因爲他看到張衍如今已是化丹修士,且又有真傳弟子的身份,爭鬥起來他未必討得了好。
更何況,那文安乃是方洪之徒,與他本就不對付,他又何必替此人出頭?
再則,潘副掌院還記得當年張衍把莊不凡門下削去一臂,扔在正清院門前的情形。看似行事激烈,不顧後果,可後來非但無事,反而令莊不凡差點連正清院副掌院之位也險些丟了,這分明是謀定而後動之舉,此事之後,他便不敢小覷張衍。
而今日張衍直接打殺文安,若說只是一時衝動,潘副掌院是決計不信的,指不定早已備好一個坑等着別人跳下去,這潭渾水他萬萬不肯趟的。
他這二十年來他被莊不凡苦苦壓制,絲毫動彈不得,手中權力也被奪去了不少,張衍這一次回來,他覺得好戲即將上演,自剿滅三泊之後平靜了許多年的山門又要掀起一場波瀾了,想到此處,他心中也禁不住幸災樂禍起來,於心中想道:“此事與我何干?還是留着給莊不凡和方洪頭疼去吧,哈哈……”
張衍目送潘副掌院離去之後,便對劉雁依笑着言道:“徒兒,此次爲師外出,卻又收了一個徒弟,日後你便是大師姐了,適才我爲見你等乍遇危險,是以將他放下,隻身趕來,你這師弟修爲尚淺,尚不會飛遁,需去將他接來。”
劉雁依正色道:“恩師,有事弟子服其勞,這等小事怎可勞動恩師,徒兒自去把師弟接來。”
秋涵月眼珠一轉,上前抓着劉雁依的袖子,道:“姐姐,我隨你一起去。”
兩人相視一笑,便自起了遁光而去。
看着兩人身影,張衍心中暗暗點頭,有個聰穎靈慧,又善解人意的弟子就是好,根本無需自己多說,便懂得該如何做。
如張盤之類,只是僕從童兒,不需有太多心思,生硬蠢笨也沒什麼關係,能使喚就好,而作爲門下弟子,卻必須要找那等資質靈性兼備之人。
日後隨着他身份修爲的提高,有些事情根本無需親自出面,只要關照一聲,便自有弟子代勞。
似溟滄派門中十大弟之流,就不可能整日衝殺在前,到了他們那等地步,多數時間只需一門心思修煉即可,勞心勞力之事全由他人去做,若無這等好處,他們又何必費盡心思苦苦爭奪此位?
不過一刻之後,劉雁依與秋涵月便牽着田坤飛來,聽田坤已是一口一個師姐叫得親熱,張衍微微一笑,道:“你們是姐弟二人有什麼話,且回洞府再說不遲。”又看了一眼秋涵月,道:“秋師侄也不妨一起來吧。”
秋涵月早就想見識見識昭幽天池是何模樣,先前雖是劉雁依曾允諾帶她入得此間,可如今張衍迴轉,她便做不了主了,心中正想着找個什麼理跟過去,得了張衍親口邀請,心中自是歡喜,雀躍道:“是,師叔。”
張衍大笑一聲,一揮衣袖,這幾人只覺身上一輕,便自被一股清風捲起,直奔昭幽天池而去。
只是他們前行未久,卻遠遠望見有幾人正在雲中拼鬥,張揚目光犀利,一眼便看見當中一條妖嬈身影正是羅蕭,正有三人圍着她戰個不停,另有二人站在遠處指指點點。
其中有一人大喊道:“將此妖女斬殺了,我等便又能記上一功了!”
他們五人本是萬彰請來堵住昭幽天池出路的,羅蕭接了劉雁依的牌符的之後,就趕出府門前來相救,便被他們阻住,發現她乃一個妖修之後,就有人動了將其斬殺的念頭。
張衍目芒閃動,他一個踏步,倏忽間就到了這幾人面前,那圍攻羅蕭的三人尚未反應過來之時,他肩膀一抖,背後一道水色光華微微一閃,這三人頓時消失無蹤。
羅蕭忽然見面前光華一閃,與她對敵之人便自不見,正自驚詫,擡頭一看,不由驚喜呼道:“老爺!”
張衍站定雲中,把雙袖負後,微笑言道:“羅道友,別來無恙乎?”
羅蕭美目閃動,仔細看了張衍一眼,忽然用手掩住嬌豔紅脣,眸子中忍不住流露出萬般驚喜之色。
她如今已是玄光三重修士,也自到了煉竅一關,又與張衍有血誓相連,自是也能辨出張衍如今修爲。
那站在一旁另有兩人,見張衍眨眼間就把他們同伴弄得不知去向,此刻又旁若無人在那裡敘舊,心中驚疑不定,有一名細眼綠袍的修士壯着膽子上前問道:“尊駕何人,爲何無故拿人?”
張衍目光一轉,掃了這兩人一眼,淡淡言道:“我乃張衍,爾等回去告訴這三人師長,若要找人,讓他們親自上門來尋我,三日內若是不來,便不要來了。”
聽到眼前這人自稱張衍,這二人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那細目修士拱了拱手,謹慎言道:“原來是張師叔當面,我等自當回去將師叔之話一字不漏的轉告。”
說完之後,這兩人也不敢有片刻多留,一臉惶惶地離去了。
秋涵月看得雙目閃亮,張衍當初殺破六川四島的餘威猶在,如今甫一回來,稍顯崢嶸,便自將這幾人嚇退,在她看來端的是威風無比。
羅蕭妙目一轉,上去執住劉雁依的手,嫣然一笑道:“雁依可曾受了傷?快讓奴家來好生看看。”
劉雁依輕聲言道:“羅師叔,雁依慚愧,幸得恩師出手,方能脫險。”
秋涵月好奇地看了幾眼羅蕭,以她眼光自是能看出後者乃是妖族出身,只當她是張衍留在洞府之中的姬妾。
羅蕭把美目往她身上一掃,驚道:“好靈秀的小姑娘,奴家來猜一猜,你定是雁依回回都要說起的涵月妹妹吧?果然是貌美嬌豔,我見猶憐呢。”
秋涵月心性單純,哪裡是羅蕭這等積年老妖的對手?被她幾句迷魂湯一灌,就被說得眉開眼笑,覺得這位姐姐是好人來的。
張衍見她們說個不停,不覺搖頭失笑,把袖一揮,便當先往昭幽天池行去。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