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趙主父收斂心中的哀色,然後擡眼看了趙王何一眼。
只是,他一看趙王何那冷漠的臉龐,便立即移開目光,不忍再看。
頓了頓,趙主父又哀嘆道:“那相國呢?你爲何要殺相國?相國可是對你忠心耿耿,而且,相國不僅是你的老師,他也是寡人的老師。雖然相國是寡人的臣子,但是寡人一直都像對待父親一樣對相國。”
趙王何聞言,本想說相國肥義是被公子章殺死的,但面對自己父王那哀傷的雙眼,這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他沉默了良久,才措辭道:“父王,相國忠義,是爲了保住邯鄲,所以才死戰不退力戰而亡的。所以,相國是爲了趙國,爲了寡人而死的”
趙主父搖了搖頭,痛心道:“是你將相國賣給了趙成。”
趙王何又沉默了一下,木然道:“兒臣對不起老師!”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要知道,若是相國在,他一定能幫你穩定朝綱,而趙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混亂。”
“父王,兄長勢大,又是嫡長子,在朝中又有極高的聲望,而兒臣只是一個還未行冠禮的年幼趙王。若是老師不死,那邯鄲城中那些信奉立嫡立長,信奉國賴長君的貴族,就極有可能會倒向兄長。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那邯鄲血戰,就不是短短四天了。說不定等父王從曲逆回到邯鄲,邯鄲的血戰還沒有打完。
所以,爲了儘快結束內戰,唯有老師戰死,這才能讓朝中重臣貴族與兄長決裂。”
此時,趙主父看着趙王何用平靜的語氣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不禁悲從心來,用陌生的目光看着趙王何,問道:“子何,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趙王何面無表情的應道:“父王,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所以,父王要問兒臣爲何變成如此,那兒臣只能說,是父王將兒臣變成了這樣。”
“···”趙主父聞言,頓時失聲,無以應。
趙王何見趙主父沒有說話,他也沉默了下去。
一時間,父子二人相對無言。
良久,趙主父再次開口問道:“趙成乃是先王的親弟弟,當年寡人年幼的時候,就對寡人虎視眈眈,信賴相國與韓王相護,沒給趙成任何機會,寡人才得以活到行冠禮親政。
現在,趙成有了救趙平亂大功,又被你任命爲相國,一旦寡人不在你身邊庇護你,你將如何自處?”
趙王何奇怪的看了自己父王一樣,不知道他說得不在自己身邊庇護自己是什麼意思。
於是,趙王何遲疑道:“自要父王跟兒臣回邯鄲,然後在王宮中頤養天年,那趙國自會安定下來,不會再發生任何動亂。”
趙主父搖了搖頭,再次問道:“若是寡人不在,你該如何自處?”
趙王何一怔,遲疑的看着趙主父,應道:“父王,國尉李兌是兒臣的心腹,有他在足以制衡趙成。況且,趙成六十有餘,而兒臣年僅十七,趙成已不足爲患。”
趙主父依舊搖頭:“不妥,那李兌寡人也知道,他曾經也是趙成的心腹。”
“將軍信期,乃是父王與相國爲兒臣挑選的王城守將,兒臣將邯鄲託付給了信期將軍,他必能保邯鄲無虞。”
“善!”趙主父這才點了點頭,然後,他沉吟了一下,再次開口問道:“那你對四國以及秦齊楚等七國怎麼處理。”
趙王何應道:“燕國對齊國有亡國之恨,所以兒臣打算將曲逆、武等百里之地歸還給燕國。韓國乃是趙國世交,只需一個使者便足夠了。魏國元氣已失,他只能求着趙國。而宋國那邊,兒臣打算召回宋相仇液,將宋國拋給齊楚兩國。
至於楚國,兒臣只是軟禁公子子青,並沒有追責公子子青謀反之罪。以楚趙兩國百年交好,加上兩國並不接壤,楚國將成爲趙國的援手。
而秦齊兩國,秦國出關道路較少,主要都在魏韓兩國那邊,所以,秦國只需派出一員重將防守便可。而齊國,兒臣行冠禮後會迎娶齊王之女爲後,加上趙國元氣還在,齊國必不會輕辱我趙國。
這次齊國停兵扶柳不前,就是齊國沒有把握的明證。”
“善!”趙主父再次點了點頭,又問道:“寡人打算廢相國之位,分相國爲左右丞相,以趙成爲右丞相,以樓緩爲左丞相。”
說着,趙主父看着趙王何問道:“大王以爲如何?”
趙王何沉默了一下,點頭道:“兒臣願聽父王詔令。”
“將軍趙袑,精通兵事,多有戰功,寡人慾以趙袑爲大將軍,大王以爲如何?”
趙王何更加古怪的看着自己的父王,他知道,現在的大將軍乃是牛翦,若是父王任命趙袑爲大將軍,那牛翦呢?
想着,趙王何點了點頭:“善!”
“將軍許鈞熟知兵事,多有戰功,寡人慾以許鈞爲上將軍,大王以爲如何?”
“善。”趙王何再次點了點頭。
“善!”趙主父笑了笑,然後衝趙王何揮了揮手:“大王你回去吧!”
趙王何一怔:“父王不願再回邯鄲?”
趙主父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趙王何見此,遲疑了一下,然後離開側殿,接着,他便帶着趙成離開靈壽城。
二人回到趙軍大營,趙成遲疑許久,本想詢問趙王是否說服趙主父,但他看着趙王何凝重的臉色,卻什麼都不敢問。
另一邊,趙主父在趙王何離開後,又在偏側沉默了許久,然後離開偏殿,召集羣臣下令道:“傳詔:大將軍牛翦身爲公子章之師,不能勸阻公子章,反而還與公子章密謀反叛,其罪當誅。然,寡人念及其多有戰功,免其一死,剝奪其大將軍之位。”
“詔令:相國趙成平亂有功,但其身爲國尉,不能提前發覺公子章叛亂一事,以致邯鄲亂起,血戰四日,國人多有損傷。故而,寡人決定廢除它相國之位,轉任右丞相。”
“詔令:大臣樓緩,賢,有功,升左丞相。”
“詔令:趙王何年有十七,已長而壯,當行冠禮。是故,寡人決定以右丞相趙成爲正使,以大將軍趙袑爲副使,以宗正趙啓爲祝官,一月後,在宗廟爲趙王何行冠禮。”
“詔令:寡人失德,不能使趙王兄弟相親相愛,反而使他們兄弟反目成仇,並連累國中父老,此寡人之罪也。
寡人無德,羞,不能再見國中父老,是以,寡人決定將國中事務全部交給趙王何,從此不再理事。”
“詔令:寡人羞愧,無顏再見歷代先王,是故,寡人決定立即停止修建寡人之陵寢。”
此時,趙主父沉默了一下,又開口道:“傳召給大王,寡人不以先君襄子爲鑑,恣意妄爲,以致趙國大亂,此寡人之失。是故,還望大王以寡人爲鑑,不要犯下寡人同樣的錯誤。”
這些詔令一下,整個靈壽城頓時一片大亂。
但,因爲趙主父還在,因爲左丞相樓緩、大將軍趙袑、上將軍許鈞等人也在緣故,靈壽城很快又穩定了下來。
然後,詔令傳到城外趙軍大營,趙王何沉默了一下,然後也下詔:“代君謀反,罪大惡極,是故,寡人決定廢其代君封號,並收回代地,其雖死,然其妻子尚在,故將妻子全部貶爲庶人。”
趙主父聽到趙王何下詔的消息後,長嘆一聲,然後又下詔道:“代君謀反,其妻子同罪,雖被貶庶人,但不能抵其罪。故,寡人決定將代君正妻以及其三個子女,全部流放胡地。”
次日。
趙主父帶着三千胡人組成的單騎大軍離開靈壽城,然後一路向北而去,在樓煩王的領地中接走公子章夫人子女後,便繼續往北而去,直到深入北地,不知所蹤。
代地代君府上。
樂毅得到靈壽城傳來的消息,便找到趙奢道:“現在主父已經走了,夫人與世子全都被貶庶人流放北地,而且連大將軍也被罷黜了。若是我們繼續呆在趙國,不是被大王以不能輔佐勸解代君的名義處死,便是跟大將軍一樣,免除所有職位,然後返回家中等死。
然後,大丈夫在世,當建功立業,名留青史,纔不負此生。”
趙奢一聽,點頭道:“然!不知樂子有何見教?”
樂毅道:“不久前,在下曾出使燕國,與燕王語,甚歡。如今燕王在燕求賢若渴,所以,在下打算去燕國。”
趙奢嘆道:“唉,吾亦知燕王賢,同去,同去。”
說罷,二人簡單的收拾了行禮,便一同出走奔燕。
另一邊,趙國邯鄲。
鶡冠子得到靈壽的消息後,感嘆道:“雖然趙國內亂已平,但趙國卻失去了唯一的機會!”
說着,鶡冠子看着龐爰道:“爲師打算返回楚國,不知你有何打算。”
龐爰立即拱手道:“學生願追隨先生,先生去哪,學生就去哪。”
“善。”
齊國臨淄。
當齊王地得知趙主父與趙王何沒打起來後,不禁大失所望,然後,他便吩咐道:“傳召給將軍觸子,讓他立即率軍北擊燕國,寡人要給燕國一個狠狠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