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理一慣獨來獨往,這次循信而來也是一人,聽得那兩兄弟在地庫中欣喜大喊,忙跟着躍入地庫,地庫四壁已然燃起巨燭,巨燭下便是環繞四周的大箱,陳理忙打開一隻箱子,滿是銀錠,又接連掀了幾口,終於掀出一口與衆不同,這口箱子中裝的滿是珠寶玉翠,正自喜出望外,忽聽腦後生有惡風,急低頭躲閃,順勢擰身後踢,只是這一腳踢中對方卻紋絲未動,陳理借勢躍上箱子,轉過身一瞧,偷襲自己的卻是那兩個熊羆壯漢中的一位。
“爲何偷襲咱家。”陳理不禁問道。
“自然是要分一分財寶。”
“說好均分,人人有份,爲何如此?”
壯漢不言語,怒吼攻上,此處地狹,陳理不及緩手撥劍,忙以拳腳應付,卻也抽眼看了一圈,原來地庫中箱子俱已開啓,其中大部銀光閃閃,只有數口裝有珠寶玉翠,自己有幸開啓其中一口,想來是財帛動人心,還不容商議分髒,便有人暗納獨吞之心。
見陳理這廂開打,別處也心有靈犀般動起手來,一剎間地庫中亂做一團。
霍千雪即便爲一院之主,也未見過如此盛景,地庫中四周佈滿箱子,已全部被人打開,在四擊牆壁上巨燭的映照下一片耀眼光芒。
霍千雪站於階級之上細數了一下,寶箱足有六十口,只是這光芒之下人影紛紛,灰塵四起,金鐵相交之聲、拳撞腳踢之聲迭出,有如地獄中鬼魅肆虐。
“說好大家平分,爲何你獨佔一箱?”
“這裡面箱子衆多,每人儘可分得一箱,我爲何不可?”
“銀子也還罷了,你獨點這箱珠寶,這豈不是比我們多佔?”
“誰開了便歸誰,你也可以去再找一箱珠寶,爲何要盯上我這箱?”
原來是開出珠寶的想要獨吞,開出銀錢的卻是不願,爭吵難分,便開始動起手來,見有人動手,便有他人也開始動起心思,必竟少了一人去分,便多出一份財寶。
有人怒罵,有人打鬥,地庫中容下了這五十餘人便顯得擁擠,一時間高手也佔不得便宜,庸手也能混水摸得了魚。
“各位,聽我一言。”霍千雪大聲喊道。
可下面打得正起勁,混亂中哪裡有人能聽得見她。
霍千雪連喊數聲見無人理睬,忙伸手入懷掏出一物用火點燃,一縷輕煙向地庫內竄去。
當有人發覺是霍千雪在放煙時,便紛紛嚷“有毒煙”,衆人紛亂,目光自然鎖向霍千雪。
霍千雪又向懷中掏出一物向上一舉。
“所有人住手,再不住手我便使出纏心蟲。”霍千雪連喊數遍。
地庫內又哄亂了一陣,衆人這才停下手來,有人背靠箱子,有人躍上箱子,皆背向牆壁站着,地上已有數名血濺當場,也有數人受傷。
“這瓷瓶中裝的是本院鎮院之寶,世間至毒纏心蟲,這地庫中幽暗封閉,在這使出是再妙不過,衆位想逃過此劫難如登天。”霍千雪掂着瓷瓶說道。
“妖婦,你敢下此毒,我等做鬼也不放過你。”
“院主饒命啊。”
“外面盡有我門人弟子,我晚出一刻,這裡便是你陪葬之處。”
“院主如不施毒,財寶儘可取用。”
想來是此物確是歹毒,一時間,衆說云云。
“霍院主,你待怎樣?”陳理向前走出,仰頭問向霍千雪。
“我也不待怎樣,我來此地本是求財,不爲圖命,你們在這裡打打殺殺,我怕拿不到我的那份錢財。”霍千雪說道。
“院主說得極是,是我們魯莽了,不如我們平分了此地財寶如何?”
“我本意便是如此。”
“衆位朋友,大家能入得此地便是一樁機緣,如能分得財寶便是修來的福分,即如此,大家也莫要爭鬥,將財寶分了纔是正經。”
衆人忌憚霍千雪手中的毒物,皆附合。
“我看這室內箱子之數大抵夠我等去分,先數過我等人數,再查一查箱子。”霍千雪說道。
話音剛落,便已有人去數。少頃回覆,除去死者,人五十有三,箱六十整,其中五十六口裝有銀錠,四口裝有珠寶玉翠。
弧頭束腰銀錠,五十兩大錠,一箱便有十萬兩之多,只說得這一口箱子便是鉅富。
“衆位,方纔已數過,人五十有三,銀箱五十有六,不如我們一人一口銀箱,多出的兩箱銀子四箱珠寶我們再均分如何?”霍千雪大聲與衆人說道。
衆人聞聽此法公平,紛紛稱善。各自尋了銀箱,或用兵刃或用器物做好記號。至於那死了的,也無人去理會。
“我們女子,拿不動那許多銀子,折算成珠寶與我如何?”霍千雪仍舊站在階級上向着下面說道。
“老子最喜銀子,折算給我。”
“我也只要銀子。”
下面此起彼伏地附合,巴結着美貌的霍千雪。
五十三人中自有識貨之人,將那四口箱子中的珠寶分類折算成銀價再分給衆人。
“不知霍院主剛纔施放的煙可有說法?”陳理隱晦地問向霍千雪,他實是怕霍千雪剛纔施放的煙中有毒。
“提神醒腦的。”霍千雪回道。
即是無毒,地庫中衆人也是同樣無事,陳理也便做罷。
足足忙有兩個時辰,衆人分髒已畢,大抵還算平均,皆大歡喜,洞口狹窄,箱不得出,紛紛尋門人弟子入內幫手。
嶽天峰此時正在屋中與浮月丹雲吃着午飯,時不時地望向絡繹不絕往來穿梭的人羣。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可惜了這許多財寶,哎呀,不好,我們鑿的那個洞會被看到。”丹雲正自感嘆,忽大驚失色地說道。
嶽天峰與浮月相視一笑。
“老薑早把那個洞堵上了。”浮月說道。
“可終究會露出蛛絲馬跡啊,那個洞那麼大。”丹雲不無擔心地說道。
“還記得北牆上那處暗門嗎?”嶽天峰說道。
“我知道,那裡面是一處小室,只有一池水嘛。”
“初時我也只當是一池水,可是,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做出一個暗室去存放一池水,我將此告之老薑,老薑察看後言之水乃井水,此處當通井下。後入水查看,果真找到一處入口,口以石掩,經年累月,已與井壁融爲一體,原來當年潘誠築大室地下,又暗築一小室,引一穴通井中,留了一手,我說他是如何重傷後進入地庫,原來是從井中。”嶽天峰解釋道。
“後來老薑從井中進入地庫,施了手段補好洞口,又原路返回堵了密道。老薑的手段還是很高明的,不是深諳此道的高手是無法看出其中破綻。”
浮月又攬過丹雲肩膀,附耳低言起來。
丹雲驚起,隨即憤憤地說道:“你們連我也瞞了。”
“我也是才知。”浮月安慰丹雲說道。
“地庫中財寶數量之巨,實屬罕見,想要調包出來談何容易,我是求了二位哥哥借來軍士假扮民夫,以運磚之名,纔將幾百萬兩白銀運進來。茲事體大,便沒有告之你們。”嶽天峰輕聲說道。
“你是說財寶已經取出?地庫中是銀子嗎?幾百萬兩銀子,唉,也是筆巨財,不如不給他們了。”
“那怎麼行,少了這筆銀子,我之謀劃便即落空,那國之大害便再無從查起,也無法結束這場風波,再說,這銀子他們也未必拿得走。”
原來嶽天峰在初入地庫後又獨自回地庫中參詳過,那間儲水的暗室左思右想都是一塊雞肋,便將之告於老薑,老薑參詳後斷定爲地庫暗門,果不其然,室水與井水相通,入口實爲井口,嶽天峰便心生一計,那屠龍門擅劫掠大宗財物,不若放出寶藏消息引屠龍門入甕,連帶將一些江湖宵小、爲惡多端之輩一同清除,可是這一地庫的財寶委實讓人眼紅,思來想去,又去尋了朱輔和胡羽,東挪西湊借來五百萬兩銀子,以修繕宅院的名義,混入磚石中運進老薑名下的宅院,至於借來何爲,只給朱輔和胡羽留下一個啞迷。又使老薑仿照地庫中銀錠模樣重新熔鍊鑄造,做舊後與原有五箱銀錠相混重新裝入箱中,地庫中只留四箱挑揀後的珠寶,至於其餘珠寶和金錠,早已移出地庫,就放在宅院中的一處臥房中,嶽天峰唯恐巨財露白,毀壞己謀,是以並未移交朱輔胡羽,一切活計都是與老薑二人親手完成,年前那一段時日,着實累得不輕。
待財寶安置完成,嶽天峰才命老薑堵住洞口,老薑之密法委實了得,將洞口用磚石砌好,恢復如初,不露一絲撬動痕跡,又除去地庫中各處腳印痕跡,重新灑入灰塵,如從未開啓狀,再將北牆上暗門堵死,從井口人不知鬼不覺地脫出。
一切如期而至,只待一網成擒。
丹雲一手執筷一手端碗,出神地望着洞口中擡出的木箱和包裹,一邊嘆息。
“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嶽天峰說道。
“我也知萬物皆虛,可是眼見着這些人從家裡擡了這幾百萬兩銀子去,卻也是心有不甘。”丹雲說罷,復又慢慢夾菜吃了起來。
“佛家有因果,道家也講天道,這筆財寶本是潘誠留着抗元的,被我僥倖得之,雖說我大明已將其趕出中原,但如今仍有外敵困擾,我擬將其獻於國家,用於中外厲害之大計。”嶽天峰正色說道。
“全獻了去?”
“自然得留些做辛苦費啊。”嶽天峰一本正經的面容閃過一絲狡狹。
丹雲歡呼雀躍而起。
“財寶已露,向何處藏之,且安穩下來,看彼等土崩瓦解。”嶽天峰向外示意。
地庫入口不闊,僅可一人通過,使人於地面,縋繩於內向外運銀,市井中的袋子、騾馬、車輛被這班人搶購一空,直至戌時三刻方纔搬空忙完。
韓成過來詢問如何處置地庫,嶽天峰本意先行擱置幾日再做他議,正與韓成商議間,霍千雪走了過來,韓成見此連忙告退。
“嶽公子可有遺憾?”
“何憾之有?”
“嶽公子苦心勞形,到頭來終是爲了別人做了嫁衣,還不算遺憾嗎?”
“嶽某處世,身得安穩,心無動亂,無所遺憾。”
“這許多財寶從你的院子,從你的眼前被拿走,你就沒一絲……?”
“得不求自得,不當得強亦不得。況我已暖衣飽食,所求者無非是家庭和睦,邦國太平。”
“人人皆道錢財是多多益善。”
“人之貪財,無非是安逸享樂,然則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哪用得了這許多錢財,就似這寶藏主人,藏下了這諸多銀錢,終究是便宜了你們。”嶽天峰一指窗外說道。
霍千雪茫然不語。
“院主可分得那財寶?”嶽天峰問道。
“得了。”霍千雪將地庫中事說了與嶽天峰。
“既已得了財寶,院主不欲迴轉,還要在此停留嗎?”
“此財富得來頗覺輕易,總似有什麼不妥,卻也說不出一二,嶽公子,我心思亂,不欲急行,再容留我兩日可否?”
“可,有事儘可知會韓成。”
霍千雪的感應不無道理,這許多財寶現世,波瀾不起地被分掉,官家並未來爭,又無別人從中做梗,太順利不過。
見嶽天峰負手站於窗前不再理會自己,霍千雪更覺嶽天峰捉摸不透,只是自己平素嬌橫撥扈慣了,對嶽天峰之態頗覺有氣,便也不再理會嶽天峰,自顧回往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