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四年,老宅迴歸,嶽天峰又重新以主人身份走回了宅院。韓成早已使人將宅院重新收拾佈置了一番,只待修整一新就可重新入住。
“喬夏,快把桌椅都搬將出來,吃食備得充足些,一會兒恐將人滿爲患。”嶽天峰帶着四喜走進對面喬夏的小飯館。
“這是怎麼個說法?”喬夏看見嶽天峰忙笑着迎了過來。
“公子爺攬了個活計,工錢都拿了,活還沒幹,人家怕他跑路,都看着他呢。”四喜在旁插科打諢地說道。
喬夏眼看着隨嶽天峰進來陸陸續續將飯館擠得滿滿當當的一羣人詫異不止,更有人因座位已滿正在叫嚷着讓店家添座。
“你先去招呼他們吧,我卻不急。”嶽天峰輕拍了四喜的後腦勺。
“誰管得他們,在我這裡自然以你爲先。”喬夏不屑地說道。
喬夏把嶽天峰引到裡面,把桌子隨手抹了抹,便端過些酒菜。
“你先吃着,我去招呼他們。”喬夏轉身招呼起那些江湖豪客。
飯館內人已坐滿,喬夏招呼着王胖子在門前空地擺了幾張矮桌短凳,讓一些人得以坐下,隨即便忙碌着端酒上菜。
霍千雪來至門前,皺着眉頭四下掃視了一番,便徑直走來坐在了嶽天峰對面。
“院主有事?”嶽天峰端起酒杯的手停在半路問道。
“無事,這店裡已無空桌,我又不願與那些臭男人同桌,就你還看得順眼些,只好坐在這桌。”霍千雪旁若無人地說道,也不理會那些投向她的憤怒的目光。
侍女拿出一枚玉杯,用清水洗過放在霍千雪面前。
“嶽公子,不請小女子喝一杯?”
嶽天峰苦笑一下,放下手中的酒杯,拿過酒壺爲霍千雪斟上一杯。
“不怕有毒?”嶽天峰說道。
“在那玉皇廟中,嶽公子便無傷人之意,此番便更不用怕了,不過,嶽公子的手段倒是非常高明,不知師承何人?”霍千雪舉起酒杯敬向嶽天峰。
“自家琢磨的。”嶽天峰擡了擡酒杯便喝盡了杯中酒。
“嶽公子可曾婚配?”
“不曾。”
“不知霍千雪可有緣與嶽公子比翼?”
霍千雪此言一出,飯館中頓時鴉雀無聲,所有動作均已靜止,一衆目光齊齊看向嶽天峰霍千雪二人,爲霍千雪之大膽示愛驚奇。
嶽天峰一愣,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覆霍千雪的問話。
除卻李小小的豁達開朗之性在嶽天峰心中留過極深的跡象,便只有面前這位六味院的院主豪放不羈,行事太過驚世駭俗,似乎落落大方的丹雲也不及她,人更是冰肌玉骨,國色天香。
只是這世間哪有女子如此開門見山大膽示愛男子、主動投懷送抱的?霍千雪不尷尬,嶽天峰倒是尷尬起來。
霍千雪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便如勝利者般愉悅。
幾聲叮噹脆響打斷了霍千雪的笑聲,嶽天峰這才從尷尬中解放出來,扭頭一看,見是喬夏端着的酒碗菜盤打碎一地,一滿臉掛着淫笑的漢子正要攔住喬夏。
嶽天峰抄起盤中一塊帶着肉塊的羊骨擲了過去。
那漢子正沉浸在嘻笑中,一塊骨頭飛進嘴中,登時打掉上下四顆門牙,汁水濺得到處都是,等撥出骨頭,四顆門牙和着血水奔涌而出。
“誰?”同桌同伴抽出兵刃大聲喝問。
“喬夏乃嶽某家人,任誰想欺侮於她,嶽某不會幹休。”嶽天峰指着喬夏說道。
“嶽天峰,休要倚仗有人與你撐腰,我們便動你不得。”幾人用兵刃指着嶽天峰說道,那掉了門牙之人似要衝過來。
“嶽某今日但凡損傷分毫,想必你幾人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嶽天峰卻不理會,轉身端起酒杯喝起酒來。
幾人眼光掃了屋內一番,發現其餘人皆怒視己方,轉念一想,開啓寶藏還要依賴嶽天峰,這之前還要護得嶽天峰周全,外人勢盛,己方難敵,想到此相互間使了個眼色,氣哼哼的重新坐下。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千雲山排雲門記下這筆帳了。”一人向嶽天峰說道。
“以爾等行徑也稱君子?也不必等得十年,明日一過,想砍嶽某,便來試試,嶽某等着。”嶽天峰不屑地說道。
千雲山在都司南方,距都司六十多裡,中有排雲門,有排雲掌法、翻雲腿法兩樣絕技,如今的掌門爲呂翀,因他於掌法腿法精絕,江湖人稱重雲深鎖。
這幾人想必就是呂翀門下,門下如此爲惡民間,想那呂翀也未必是何等良人。
排雲門這幾位弟子見話也已至此便不再言語,七手八腳地爲那掉了門牙的漢子止血,可這外傷好治,內傷難醫,口內出血又不好包紮,只好灑了止血藥在一塊布上,放在豁牙處咬着,心中琢磨着回去如何向掌門告狀。
“這是你家的飯館?”霍千雪問道。
“不是,喬夏與我自幼便識,一同長大,情同姐弟。”
“這麼一個美人,沒做成你老婆,可惜了。”霍千雪促狹地說道。
喬夏如細心打扮一番,那是妥妥的美人,只是每日裡與王胖子經營飯館,粗衣布履,一身煙熏火燎的氣息,哪裡還有閒暇去理會這些,不想竟被霍千雪看了出來。
嶽天峰心知與霍千雪說話總會被她繞了進去,索性喝酒吃菜不再言語。
“對面是你的家?”霍千雪改換了話題。
嶽天峰只點了點頭。
“留間房,今晚我去你那歇宿。”霍千雪漫不經心地說道。
嶽天峰一口酒還未嚥下,聽聞此言,頓時嗆了嗓子,猛地咳嗽起來。
倘惹嶽千雪是說“我去你家”也還罷了,這一句“我去你那”竟讓人浮想聯篇,不知者還以爲二人關係已到卿卿我我之境。
霍千雪又朗聲大笑起來,竟又引起一陣愛慕之目光。
“四喜,吃過飯回村子去,告之家裡,一切安好,明日事便了,順便請浮月丹雲和五位護衛過來。”嶽天峰咳過後向四喜說道。
無論拒絕與否,以霍千雪之性,定然已賴上嶽天峰,嶽天峰對此女又束手無策,最後只好將紅白雙姝請來,不然以丹雲的性子,如果知曉自己與一豔女同住一處,雖不同室,也定然大發其火。
“浮月丹雲是誰?是你老婆嗎?”
嶽天峰喟然長嘆,霍千雪言語不羈超出世間任一女子,在霍千雪面前便是豪放的江湖俠士也會自愧不如。
嶽天峰再不言語,悠然喝着酒吃着肉,等着浮月丹雲的到來。
霍千雪飯量極小,只吃了幾口肉又喝了幾口酒便自顧自地問東問西,嶽天峰偶爾迴應兩句。等到日頭偏西,嶽天峰與喬夏打過招呼便起身向對面自家走去。
還未進得大門,便看見九人騎着馬趕到門前,正是紅白雙姝、五名護衛和四喜石磨。
“這便是我家祖宅。”嶽天峰招呼着衆人進院。
“你們是誰,敢進我家大門?”丹雲瞥見欲隨之進門的六味院衆位女子忙問道。
“六味院霍千雪,今晚要在此地歇宿。”霍千雪見一紅衣美貌女子問話,驕橫地回道。
“六味院與我家有何關係?”丹雲嘴上問着,眼睛卻望向嶽天峰。
“嶽公子答允明日開啓寶藏,六味院自然有保護嶽公子之責。”
“用不着你們,我們自有護衛在此。”丹雲衝道。
見二人針尖麥芒相持不下,嶽天峰忙拉過丹雲,向霍千雪一拱手道:“院主在小處休息,自是求之不得,這是嶽某管家,稍待便領院主去看房間,如有所需儘可吩咐於他。”
招過韓成,讓他儘量滿足六味院所需,向霍千雪告了罪便領了衆人向裡面走去。
“嶽公子真是多情,剛索回祖宅,便即引美人入門。”丹雲酸酸地嘲諷着嶽天峰。
“誰引她入門了,是她們強要住在這裡,我又不能與女子動武,又怕你們多疑,這才招你們過來。”
“即是強行入住,你不好阻擋,我這便去攆走她們。”丹雲做勢欲向回走。
嶽天峰急忙阻住丹雲。
“住便住吧,一晚而已,不要多生事端,免得嶽公子難做。”浮月勸說丹雲。
丹雲氣沖沖向前走去。
越日,嶽天峰讓人早早開了院門放衆人進來,自己倒是不慌不忙地吃過早飯纔來到前院。
四喜早將一桌一椅擺在廊下,侍候着嶽天峰坐下。
“敝處太小,還請沒付金子的退出院子,另外,各門各派的當家人,也請讓自家門人弟子退出院子等待。”嶽天峰見站了一院子比肩接踵的人羣說道。
還有人正待呱噪,便被花了金子的衆人怒目而視,雖有不願,但這是岳家私宅,邀你進門是禮,請你出去也是禮,許多門人弟子也在長輩吩咐下自發出了院門,那些沒錢可付和不想付錢的也不好摻於其中,衆目睽睽下難隱其形,又不好發作,只好慢騰騰地向門外走去。
院中仍有四十餘人,有僕役取出桌椅置於院中,又取出岳家的佳釀和佐酒果品請付過金錠之人入座稍適休息,衆人不知嶽天峰是何意圖,只好幾人一桌地坐了下來。
“天氣寒冷,衆位好漢且寬坐忍忍,飲一杯水酒暖暖身子,岳家的酒還是有些薄名的,嶽某這就踐諾與衆位開啓寶藏門戶。”
嶽天峰說罷召來僕役,幾人執錘斧之類器具砸向院內照壁。
嶽天峰也坐了下來品着茶水,四喜和石磨站在嶽天峰的身後盯着如狼似虎的人羣。
“嶽公子,難道寶藏門戶在此院中?”
嶽天峰望向發問之人,原來是白眉快劍陳理,
“據我推斷,應是此處。”嶽天峰向陳理拱手說道。
參照過藏寶室的方位和大小,嶽天峰早已算出向上石階處的出口正在照壁之下,但話不能說得太過明顯。
座位中原先還有人喧譁,如今只剩喝酒聲飲茶聲。
盞茶過後,幾名僕役已將照壁砸毀推倒,清理了殘破的磚塊,露出與地面一平的基石。
嶽天峰走上前去站在基石前看了看,又用腳搓了搓,吩咐僕役以基石爲準向四周擴散三尺挖掘。
照壁的基石是數塊大青石壘就,去了周圍鋪地青磚,衆僕役向下挖掘,待拆去了照壁基石,又向下挖有二尺有餘,三塊青石板露了出來。
院中衆人皆站起望向坑內,僕役們停住望向嶽天峰。
嶽天峰大笑一聲,喊了一聲“開”,清理了石板四周泥土,僕役們連忙七手八腳地穿引繩索。
人羣中忽地跳出兩位熊羆般的壯漢,推開坑中的僕役,二人站於石板兩側,各執一端,大喝一聲,四膀較力,將青石板掀於坑側。
青石板足有四、五寸厚,一塊足有千餘斤,二人接連掀翻三塊石板,氣也不長出,面也不改色,足見其猛。
石板掀去,露出一處三尺見方的洞口,如一張巨口隨時吞掉圍觀之人。原來三塊青石板如房頂瓦狀排列,兩塊青石板並排覆於下面蓋住洞口,一塊青石板蓋於下方兩塊石板的縫處防止漏水。
嶽天峰見狀暗暗點頭,確認與自己在密室中見到的出口一般無二。
孫大剛心如刀絞,自己奪下此處後將宅院翻了個底朝天,唯兩處疏漏,一處是書房內條桌,一處是院門處照壁,自己疏漏之處竟是寶藏的關鍵所在,被嶽天峰堪破,嶽天峰定是取了條桌內的東西才知曉照壁下有寶藏入口。
嶽天峰早已望見換了便裝的孫大剛,見他悔恨交加的神色不禁腹中好笑。
“衆位好漢,且聽我一言。”嶽天峰向着圍攏在洞口處的人羣喊道。
已然圍在坑邊的討論的衆人齊齊看向嶽天峰。
嶽天峰向衆人一抱拳說道:“衆位好漢,嶽某先將醜話說在前面,藏寶處門戶已然開啓,嶽某已然履諾,至於其中是何種狀況,嶽某便不得而知了,衆位自行探索,另外,嶽某雖不想去分一杯羹,但此處是在嶽某院中,衆位將裡面搬空後,此處還屬於岳家,望衆位日後別來打擾。”
衆人見嶽天峰未說出與洞內有關的話語,便扭回頭繼續商討,不再理會嶽天峰。
嶽天峰也不在意,仍舊坐在院中擁着皮氅看着熱鬧。
牆外忽又躍進十數人,來至坑邊,遠遠地將幾錠金子拋在嶽天峰腳下。
“你們來此是何道理?”原先人羣中有人開口問道。
“我們付了錢自然有份參與。”後一撥人底氣十足,不甘示弱地回道。
“先前不願付錢,待打開了門戶才參與,仁兄好算計啊。”
“門戶纔剛打開,你們又未進去,是吉是兇尚未可知,我們此時參與原不算晚。”
一瞬間,衆人分成兩派爭吵起來,似有撥刀相戕之勢。
“衆位好漢,容我再說一言,我朝《大明律》中,鬥毆者有刑,故殺人者定爲死罪,衆位是江湖豪傑原不在意,但此是城中,休要爲了一時之氣,惹來官府的麻煩,趁早將此事了結,再去江湖中爭鬥不遲。”嶽天峰勸解道。
“嶽公子言之有理,衆位,待分了錢財,有怨有仇的再去爭鬥不遲。”陳理向兩撥人說道。
兩撥人又吵了幾句這才安靜下來。
“誰願先下此洞?”陳理問道。
“你又爲何不打頭陣?”陳理武功雖高,但聽此言,似仍有不忿者,想來武功也是不低。
“我先下此洞也可,洞中寶物我要兩成。”
“大傢伙同是花了十兩金子,洞中寶物自然要均分,你憑什麼要分去兩成?”
“既然如此,那你先下,我也不要那兩成。”
“哼。”
誰都不願先進洞內,唯恐有機關陷阱。
“一幫膽小之輩,我兄弟二人先下,看是什麼龍潭虎穴。”原來是那兩個掀去青石板的熊羆壯漢。
看二人長相不似親兄弟,統光着頭,身着單衣單鞋,只在外面罩了一件熊皮。
二人分開衆人,來至洞口,一人向下看了看,燃起火摺子便躍了進去。
過了良久,見地庫中返出亮光,隨之傳來一聲呼喊,另一個壯漢也躍進洞中。
“發財啦。”
聽到下面傳來二位壯漢愉悅的大喊,地面上的人羣這才蜂擁向洞口擠去。一時間你推我搡,間或拳腳相加,只爲爭奪進洞的先後。
終於,這五十餘人統統鑽進了洞內,嶽天峰聽到下面歡騰一片。
“孫兄,你爲何不進洞中?”見孫大剛一人在洞口徘徊,嶽天峰不禁問道。
“嶽天峰,你以爲我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嗎?”
“我打的什麼主意?”嶽天峰笑道。
“你以寶藏爲餌,誘我們下去,好將我們一網打盡。”
“照壁還是原先的照壁,這是毋庸置疑的,那三塊青石板你也看到了,即便我有鑽地之能,我也沒有擎天之力。你在這裡住了四年,難道看不出來?倒是你,原本我得回院子本要將藏寶之處告之於你,你我雖有嫌隙,在財寶方面還算是志同道合,可你卻將此事散播出去,引來衆多高手,要將我置於死地,嶽某怕死,不得不將此地獻了出來,這光天化日之下我能將誰一網打盡?洞內高手衆多,門外又有一羣虎狼之輩,洞內藏寶我也不想貪圖了,至少還有這間院子,倒是孫兄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再不抓緊下去,可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嶽天峰拿起茶杯用右手中的杯蓋撥着茶葉說道。
“我沒散播藏寶消息。”孫大剛辨解道。
“不是你就是我嘍。”嶽天峰一臉無辜,心中卻在好笑,當真是自己散播的。
孫大剛哪裡聽得出嶽天峰話中之意,只得無語,怒視了嶽天峰片刻,轉身躍入洞中。
“你不進去看看?”霍千雪從旁邊轉了過來問道。
“我已有言在先,洞中即便金銀如山,我也是不進。”
“我進去瞧瞧。”霍千雪象是在徵詢嶽天峰之意。
嶽天峰揮揮手,霍千雪躍入洞中,嶽天峰轉身進了自己的那間書房,坐在那張奇巧條桌前扭頭望着院子,那個洞口被土堆遮住是看不見的,嶽天峰依然向那個方向看去,那裡傳來歇斯底里的呼喊、怒罵、讚美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