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學濤娘支支吾吾地問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瞪着我幹嘛!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以前呀,我就在報上讀到過,鄉下好多村官,橫行鄉里,爲非作歹,像劉惠普這樣的人,你越軟,他越是欺負你!這種人,就不能慣着!哎,林學濤,看你辦事能力還行,膽兒怎麼這麼小!”
秦嵐朝三人望望,語氣堅定地說着,那樣子,彷彿把拳頭都捏緊了。
林學濤被秦嵐一句質問弄得尷尬滿臉,一會看看娘,一會看看妮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一旁,妮子紅着臉,皺着眉頭說:“可是……秦老師,你……你不是念過不少書的大知識分子嗎……”
“知識分子怎麼啦!知識分子就不能有脾氣,有立場,有骨氣了?”秦嵐的聲音陡然高起來,一臉驚奇地望着妮子,一副對方大驚小怪的樣子。
“劉惠普他是沒遇上我,要那天給我遇到,說不定我也得揍他!”
秦嵐滿不在乎地嘟囔了一句,還揚了揚手裡的拳頭,把個妮子和林學濤娘看得傻了眼,冷汗直冒。
“秦老師……你可真是女中豪傑哩!要是我,我可不敢!”
妮子低着頭,小聲地說着。
林學濤沉重地嘆了口氣,擺擺手,嘴裡不耐煩地說:“好啦好啦!秦嵐,叫你來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行俠仗義的!你呀,幸虧來得晚了一步,要遇着那幾個貼封條的民警,你是不是也想揍人家一頓?”
“那可真說不……”
對於林學濤的諷刺,秦嵐正要針鋒相對,一眼瞥見林學濤娘滿臉沉重地看着窗外的夜色,陡然止住了話頭,朝林學濤狠狠地白了一眼,有些不服氣地住嘴了。
“現在,你說說看吧,強子被關起來了,廠子也被封了……我們應該怎麼辦?秦老師。”
林學濤柔和了語氣,耐心地徵求秦嵐的意見。
“是啊,秦老師,你是城裡來的,見的世面比我們都多,懂的也比咱們多,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妮子也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央求着。
秦嵐臉上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思索了片刻,輕聲問林學濤:“村裡能找的人,能想的辦法,都試過了嗎?”
“試過了!我連……親自上門給人家送錢都試過了哩!”
林學濤愁眉苦臉地說着,說到送錢這事的時候,頓了一下,拿眼睛小心地瞟了一眼秦嵐,有些不好開口。
果然話音剛落,秦嵐的嗓門一下又亮起來:“你真給劉惠普送錢去了?你……”
秦嵐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誰叫人家是土皇帝呢!再說了,這事兒理都在人家那邊哩!人家是受害者!”
林學濤嘴裡小聲地嘀咕着,“在鄉下,事情不都是這種解決套路麼……”
秦嵐一臉憤怒的表情緩和了下來,無聲地嘆了口氣,落在林學濤身上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林學濤的
苦心與內心的屈辱。在秦嵐看來,林學濤一直是個勤奮而堅強的人,她可以想見,一個堂堂的小學校長,令家人引以爲傲的知識分子,不惜自尊去給劉惠普送錢,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忍受多大的煎熬啊!
秦嵐掃了一眼屋子裡的三人,現在,她明白了鄉下人的處事規矩與苦衷。先前的義憤填膺,這會兒,在現實的困難面前,也開始漸漸變得冷靜起來。
“那……怎麼樣?劉惠普答應讓派出所放劉強出來了麼?”
秦嵐的聲音在林學濤耳旁溫柔地響起,關切地問他。
林學濤搖搖頭,“別提了!劉惠普連錢都沒有收下哩!這老東西,他來咱廠子找茬,不就是爲了錢麼,怎麼這會兒卻……”
秦嵐的臉上,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頭緊緊縈繞着。
見秦嵐半天沒有說話,林學濤擡起頭,問她:“怎麼了?”
“壞了……連錢也不收!看來劉惠普這回的胃口很大,他看不上你帶去的幾張鈔票,他要的是更大的利益呢!”
秦嵐失神地喃喃着。
屋子裡,妮子和林學濤娘一聽,頓時慌了神。
“那……那他要的是啥啊?”
林學濤娘一臉焦急地喊着,一會看看秦嵐,一會看看林學濤,兩人都是默着臉,一聲不吭。
一旁妮子卻哪裡還能坐得住,拉起秦嵐的手就搖個不停,“秦老師,那你倒是趕緊想個辦法呀!”
“現在咱們暫時什麼辦法也不用想,等着吧,如果我沒有估計錯,很快劉惠普就會來提條件了!到那時候咱們再想對策!”
秦嵐的聲音低沉地在屋子裡響起。
妮子不甘心,還要再說什麼,林學濤已經過來摟住她肩膀,輕聲說:“妮子!別慌!秦老師冷靜着哩,她說得有理!劉惠普那老東西,就是想讓咱着急,讓咱被他嚇着,好牽着咱們鼻子走,咱們偏就不上他的當!走,學濤哥送你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就當放了幾天假,別東想西想啦!”
被林學濤安慰一番,妮子一顆心總算平靜了些,把臉埋進林學濤厚實的胸膛裡,使勁地點了點。一旁秦嵐的餘光看到兩這一幕,有些尷尬地轉了過去。
一連三四天,林學濤沒有再像上次那樣急着去找劉惠普,而是靜觀事情的發展變化。廠子裡的生產停了好幾天,收了一堂屋的五六筐桃子也開始漸漸地爛了起來,發出滿屋子的氣味,林學濤看在眼裡,心疼之極,就有些沒耐性了,想去找劉惠普,可最終還是讓秦嵐給攔了下來。她堅信自己的判斷不會有錯。
到了第五天,劉惠普終於按捺不住了,派了人來林學濤家給捎話來了。提的條件很明確:要麼強子被法辦,廠子被封。要麼,廠子村裡佔五成股份。
“說是村裡佔五成股份,其實誰不知道,這就是明擺着,他劉惠普要佔五成股份哩!”
林學濤娘聽了,嘴裡憤憤地嘀咕着。
林國慶坐在一旁吧嗒
吧嗒地抽着煙,拿眼睛往老伴臉上時不時地瞥上一眼,鐵青着臉。
“哼!廠子被封,不就是缺幾個證嗎?咱們費點力,多辛苦幾趟,還不信離了誰自己就辦下來!”
秦嵐在一旁說。
“秦老師,你可不知道,要辦齊證件,村長他手裡那大紅章子那肯定就要不到。這一封只怕直到裡面的機器誘成廢鐵也別想再見天日了!劉惠普這是明擺着逼學濤哥往自己身上割肉哩!”
妮子在一旁提醒着說。
林學濤一直沉默着,心裡像給無數把重錘狠狠地敲打着,每一把都讓他不堪重負。
五成的股份,平白無故地給劉惠普,這樣的事,誰能做得出來呢?只怕就算身爲廠長的林學濤自己答應,他也沒法子向跟他合夥的股東強子、妮子、秦嵐,甚至是山杏大腳這些女工們交待!
可林學濤剛一提出這個疑問,來捎話的那個劉家小青年就眉飛色舞地說開了:“林校長,你不想出讓五成的股份或者不好交待也成!這廠子你一個窮教書的辦不下去,不如給別人來辦哩!村長說了,如果你不想跟村裡合辦,可以直接把機器折舊賣給村裡,村長可以替你接手着,他來辦哩!”
“你說啥?把機器折舊賣給他?劉惠普……他這事兒也做得太絕了吧!”
林學濤娘沙啞的聲音震驚地吼起來,就連這個平時善良軟弱的鄉下老年婦女,村裡出了名的老好人,這會兒,也已經氣得渾身哆嗦起來。
此刻,林學濤手中的拳頭都已經捏得格格作響,盡着最大的力量強忍着內心的怒火,似乎只要稍微一點點火苗,就會驚天動地爆發出來。
秦嵐早就看不下去了,要不妮子死命地拉住,她早已經衝過去把那劉家小青年罵個狗血淋頭。
來捎話的劉家小青年見一屋子人都沒脾氣,就更加得意了,眼睛輕蔑地朝林學濤娘臉上瞄了瞄,撇撇嘴。
“嘿嘿!慧珍嫂,瞧你說的,啥絕不絕啊!我劉叔這是幫你家濤子哩!咱們都是一個村子裡的,也就不拐彎抹角說啦,本來嘛,開廠辦產業,這些事兒,沒個家底背景啥的,哪兒能成呢!你家濤子,就安安心心教那份書得了,這種事,哪兒是他能瞎折騰的,您說是不?廠子給我劉叔辦,這正好可以發揮幹部的帶頭……哎喲!”
那劉家小青年正說在興頭上,忽然腦袋瓜子上呯地一聲悶響,捱了重重一鞋底,捂着腦袋慘叫一聲,嘴裡剛想罵,一回頭,看見林國慶手裡拿着布鞋,一臉凶神惡煞地站在自己面前,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了,抱着腦袋就往禾場外邊猛竄。
林國慶咣噹扔下手裡的銅煙鍋,撥開兩條腿就追去,趕得那劉家小青年屁滾尿流的。
“還他孃的黑了天了!啊?狗日的!”
林國慶一手撐着老腰,站在禾場邊,上氣不接下氣,指着已經逃得老遠的小青年,嘴裡咬牙切齒地叫罵。
“滾回去告訴他劉歪脖!就是韃子朝廷的知府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