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林學濤剛剛吃過飯,坐在宿舍午休,就想起自己好久沒有回家去廠裡子看看了,也不知道強子和妮子他們生產進得咋樣了。正想找秦嵐說自己回趟廠子。
剛剛要起身,就聽見外頭一陣忙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聲音慌慌張張的。一出門,正巧跟來人撞個滿懷,趕緊一把扶住,一看,竟然是妮子。
妮子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心急火燎地喊起來:“學濤哥……不好了,強子……他給派出所抓了!”
林學濤如雷轟頂,“啥?給抓了?到底出啥事了?”
“他……他把咱村長給打了!”
妮子急得直跺腳。
林學濤的心臟像是給猛烈地錘了一下,變得異常沉重起來。不用妮子細說,他心裡已經隱約明白了什麼。
自從劉惠普上次來廠子裡那次後,林學濤就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件麻煩事,絕不會那麼輕易就瞭解。要知道,劉惠普跟狗剩一樣,都是喂不飽的狼,而且,相比於狗剩的狂妄囂張,劉惠普則更陰險,老奸巨猾。
林學濤什麼也沒再問,拔腿就往操場上跑,一把扶起單車就跨了上去。後頭,妮子也緊跟着跑了出來,追上林學濤,撐了後座側着身子坐了上去。
一路上,妮子把詳細情況給林學濤說了。
原來,前兩天,村長又來廠子裡了,這回不說租金和廠房佔公家地的事兒,又說罐頭廠缺這證那證,要林學濤他們去鎮裡辦。說了一大通手續,反正話裡的意思很明顯:要麼跑斷腿也不一定給辦得下來,要麼,花點錢,他劉惠普就能立馬通融。
強子就聽得不耐煩了,跟村長爭執了幾句,村長一看他個毛頭小子單身漢,哪兒把他放在眼裡,說了幾句難聽的話,強子更是火上澆油,一扯嗓門,說什麼劉惠普是個老色鬼,在村子裡亂搞男女關係,人人都知道。
這一下可揭了劉惠普的老底,氣得鼻子都歪了,兩人就推推搡搡,強子五大三粗的,廠子裡幾個女人拉也拉不住,沒幾下就動起了手,一頓拳腳往劉惠普身上招呼,中山裝也扯破了,眼眶上也捱了一拳,連頭上那頂軍帽也給扔進了廠房旁邊的豬欄裡……
劉惠普打不過強子,一瘸一拐的拼了命跑了,臨走還放話,叫強子等着進局子吧,你們罐頭廠別想再幹下去了!
沒過多久,中午的時候,鎮子裡兩個派出所的民警就給劉惠普帶來了,民警不由分說,拿出銬子就把強子給銬走了。林學濤娘在一旁直說好話,劉惠普跟兩民警也沒理。林學濤娘就只好讓妮子趕緊跑到學校來。
林學濤騎着車子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家裡,詳細瞭解了一番情況,冷靜下來仔細思索,這事兒牽涉到公事,可不比先前的小混混收保護費,那時是道理在他們這邊,可這回,強子是先動手打了劉惠普,自己理虧。當初劉惠普第一次來廠子裡的時候,強子就已經忍了一肚子的氣,還當着林學濤的面說過,想把劉惠普的醜事抖露出來,那時自己就應該小心告誡強子的,可終歸人算不如天算,強子還是沒有忍住,大嘴巴惹了禍。
一屋子人聚集在一起想辦法,看着林學濤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妮子過來拉拉他,小聲說:“要不,我去找我哥?”
林學濤一揮手打斷了她,說:“這事兒恐怕不行,你哥雖然面子大,但是道上的人跟派出所牽扯不到一塊兒,強子的事,你哥可不方便出面!”
妮子聽了,也是無奈地點點頭。
林學濤安頓好廠子裡的事,又叫妮子和去趟強子家,好好安撫一下強子家人,讓他們別衝動,自己來想辦法,就
騎上車,帶上一些現金,直奔村長劉惠普的家方向。
事到臨頭,雖然林學濤極不願意向劉惠普低頭,可強子眼下還關在局子裡頭,爲了自己兄弟,也只好委曲求全了。
到了劉惠普一家,林學濤直截了當地把錢拿了出來,說:“村長,只要能讓強子放出來,什麼條件都好說!”
劉惠普眼見頭一次對自己愛搭不理的林學濤,這會兒主動給自己送錢來,一雙眯縫眼陰險地笑着,浮腫的眼眶上還是青綠的,看上去就像個大熊貓。劉惠普裝模作樣地把林學濤請進了屋子,又給搬來椅子坐下,看了看桌子上林學濤遞上來的信封,撇撇嘴,嘆了口氣:“林校長啊,這事兒……不是我劉惠普非得跟劉強那小子計較……大家都是街坊的,我又是個長輩。不過嘛,話說回來,你也知道,咱們在鄉下,山高皇帝遠的,憑啥當村長,憑啥管住村裡幾百號人啊?還不就是威信,面子!強子不理解開廠子要辦證,這我能理解,可那混小子不該污衊我有作風問題啊!這不是血口噴人麼!叫我今後咋在咱辛莊立足,還咋當這個村長呢!”
劉惠普說到最後,嗓門也粗起來,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林學濤聽在耳朵裡,臉上毫無表情,根本沒有把它當回事。想想強子的處境,只好咬着牙,儘量緩和着聲音,把信封往劉惠普面前推了推。
“村長,強子的事兒,是他做得過分,回頭我一定好好說說他。你看,這些……是咱們廠子的一點意思……”
劉惠普眯着眼睛捏着兩個指頭把信封裡的鈔票嘩嘩點了一遍,卻是搖搖頭,把錢重新塞回了信封,推回林學濤面前。
“老弟啊!你看你這是幹啥!我劉惠普雖然沒啥文化,可起碼的覺悟和操守還是有的,你這麼做……這不讓我爲難麼!收回去,收回去!讓人家看到,還以爲我劉惠普收受賄賂哩!”
“可是……村長,那強子的事兒……”
劉惠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
“公事公辦,公事公辦……這我也幫不了了!”
林學濤心頭在滴血,一種屈辱的感覺襲上心頭,此刻,他心中只恨自己能力太小,連一個小小的村官都對付不了。
從村長劉惠普家裡出來,已經是下午了。林學濤踩着單車踏板的步子格外沉重,一路琢磨着劉惠普到底是什麼心思,自己上門送錢也不要,難道鐵了心真要出這口被強子揍了一頓的惡氣麼?
但是,以林學濤瞭解來看,劉惠普這種老狐狸怎麼可能是這麼意氣用事的人呢?他可比猴子還精哩!隱約間,林學濤覺得劉惠普在打着更險惡的主意,心裡七上八下的一時更加煩亂了。
不知不覺間腳下單車的輪子顛顛簸簸的就滾到自家大禾場的邊上,林學濤剛剛醒過神來,一擡頭,忽然發現自家禾場邊上站了密密麻麻的一羣人。
林學濤急急火火地從單車上下來,還沒站穩,就看見妮子、山杏、大腳,還有另外幾個女工不停地議論着什麼,各人的臉上,都是一臉的沮喪氣。林學濤預感到事情不妙,一把扔下單車,跑過來,剛想問妮子發生什麼事兒了,一擡頭,猛地看見連着自家三間瓦房的新修廠房大門給緊緊地鎖上了,門縫上,兩張新貼的蓋了大紅公章的白紙黑字的封條,格外醒目。
林學濤如雷轟頂,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
“這……這是怎麼了?”
林學濤指着被封的工廠大門,憤怒地吼起來。
“學濤哥……剛纔……剛纔來了幾個派出所的民警,說是咱廠子沒有辦齊啥證,硬是給封了!嗚嗚……”
妮子愁容滿面地跑過來,急得眼淚直掉。
“狗日的劉惠普!”
林學濤聽在耳裡,火冒三丈,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大步就朝廠房門口衝去,一擡手就要把門上的封條撕個稀巴爛,卻被身後一個清脆的女聲給喝住了。
“林學濤!你給我住手!”
林學濤猛地一愣,轉身回頭,就看見秦嵐正從屋裡衝出來,身後,跟着自己娘。
“拿封條撒氣算什麼本事!”
“我……秦嵐……你怎麼來了?”
林學濤望了望秦嵐,又望了望娘。很顯然,剛纔,秦嵐一直在屋裡勸慰着家裡的老兩口。
林學濤娘走了上來,拉着林學濤的手把他從廠房邊拖了回來,說:“你去了劉惠普家不久,派出所就來人來查封廠子了,這屋裡都一羣老少娘們的,誰也拿不出個主意。你那倔脾氣的爹,死活不肯管。我尋思來尋思去,只好讓妮子去學校把秦老師叫來了,心裡想着……這些事理道道,也只有秦嵐這種文化人才能使得上勁兒哩!濤子,聽孃的話,別意氣用事!你撕了封條,難不成也想跟強子一樣給關進去!”
看着娘一臉苦口婆心的樣子,又看看一臉怒氣的秦嵐,林學濤心頭的一腔怒火終於緩緩平息了下來。
是啊!此刻,整個廠子的人都指望着自己,身上的擔子太大了,又怎麼能輕易做出這麼衝動的事來呢!
林學濤的目光低了下去,臉色顯得有些愧疚,朝娘點了點頭,又瞥了一眼秦嵐,目光中已經滿是感激之色。
林學濤招呼大腳山杏這些女工們先回去,廠子裡的事,讓她們放心,自己會盡量相辦法,而且工資一分也不會少。
山杏聽了,走過來,關切地說:“濤子!你也說了,廠子是大家的廠子,既然有福同享,有難不也得同當麼!嫂子雖然沒念過多少書,但是這道理還是懂哩!現在你有難處,還說這些幹啥。嫂子沒啥本事,強子和廠子的事兒,只要有用得着嫂子的地方,你可一定得說啊!”
林學濤感激地點點頭,爲山杏的善心與溫柔深深地感動。
一旁大腳聽了這話,也不甘示弱,粗門大嗓地吆喝起來:“對對對!濤子,既然廠子出了事兒,還提啥工資的事啊!大腳嫂也跟你有難同當哩!”
眼見山杏和大腳都表態,其他幾個村子裡的女工,也都紛紛跟着表示一定相信濤子,願意盡力幫助,弄得林學濤不住地對衆人道謝,又勸了幾句,大傢伙這才散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村子裡,各家各戶稀稀落落地亮起了燈火。林學濤跟秦嵐和娘還有妮子進了屋子,剛剛坐下,林學濤就唉身嘆氣的,“說來說去,這事兒都強子惹出來的,那副暴脾氣……一會兒沒人看住他,他就惹亂子了!”
想起強子平日裡就一副莽莽撞撞的樣子,林學濤氣就不打一處來。
“妮子,當初劉惠普來廠子裡的時候,你們咋就沒有提醒強子呢!”
林學濤有些埋怨的衝妮子吼了一句,弄得妮子滿臉通紅,委屈得說不出話來。
“好啦!事兒也已經惹了,強子吃了這回虧,下次也應該會長點兒記性了!濤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強子那人……”
林學濤娘在一旁勸着,話還沒說完。一旁秦嵐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可不這麼看!在這件事上啊,我跟劉強的看法一樣!我要是個男的,說不定也會跟他做出一樣的舉動!”
一句話,把林學濤母子和妮子三人都給驚呆得說不出話來。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瞪着秦嵐。
“秦老師……你……你說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