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單位出來,林學濤一肚子疑惑,自己一個小小鄉長,要說縣城,也只有紀委的胡正達勉強算是認識,這回調到縣城,沒想到連趙書記也惦記着他呢!不用說,一定是叫他去挨批的。
迫於無奈,林學濤不得不硬着頭皮又跑了趟縣委機關大院,跟滿頭白髮,帶着老花鏡的趙書記見了一面。趙書記對林學濤也算是早有耳聞,前陣子林學濤還是正面榜樣的時候,那可是鬧得名躁一時,一直想接見他來着,沒逮着空,這頭一回見面,卻沒想到是林學濤最落魄的時候。
“林學濤,聽說你當年在做罐頭廠的時候,是全縣第一個連農科院的帳都不買的人,是有這回事吧?”
趙書記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番,慢悠悠開口問道。
“是的。”
林學濤一陣汗顏。
“哼哼,你小子……”趙書記笑着拿指頭點點林學濤,“那你知不知道,農科院的王院長,跟我是同班同學,幾十年的老交情!”
林學濤心裡更是涼了半截,沒想到一見面對方就提進了這茬兒,這可真是新帳老帳一塊兒算呀。
“多少鄉鎮小企業,想巴結農科院都來不及,你倒好,一腳把人家踢了單幹!我不得不說,你小子有股魄力嘛!”
趙書記接着道。
“不過,林學濤,旁門左道的手段能力,你確實是有點兒,可你得用在正道上,弄得不好,可得把自個兒也搭進去!這回從鄉里調過來的事兒,你也該長長記性了。”
林學濤聽出趙書記這話裡頭的意思,連忙點頭:“是是!趙書記,我明白,我一定吸取教訓,認真反省。”
趙書記點點頭,大手一揮,又道:“當然了,你也不必太灰心喪氣,好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年輕人嘛,還有的是機會,現在你到了縣裡,上頭很多雙眼睛都瞧着,只要幹出成績,我相信還是有擔當重任的那一天的嘛!我還是很看好你這個年輕人的,不要讓我失望呀。”
林學濤嘴裡唯唯諾諾,心裡卻在苦笑,一個養老閒職,能幹出啥成績呢?頂多也就是開開一些無聊的會議,宣傳宣傳文件而已,有王宏跟吳運炳這股縣城老勢力看着,自己哪兒有什麼機會。趙書記這話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
各個部門折騰了一天,傍晚時分,林學濤一個人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城東的天賜茶樓附近的房子。
自打對孔大偉下手失敗,強子被抓,天賜茶樓這兒聚集的一幫弟兄們也早按照計劃,見風聲緊就躲起來了。因此,茶樓大門緊閉,連續關張了好一陣子,這會兒倒顯出難得的安靜。
林學濤剛推開門,就見金鳳從屋裡笑眯眯地迎了上來。
“叔,你回來啦!”
林學濤吃了一驚:“金鳳,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是讓你回家裡麼?”
金鳳大大咧咧地一笑,脆聲說:“反正都在縣城,又不遠,半夜都有路燈哩!又不像以前,急啥麼!”
“那也不行,說好了今天回家,這麼久不見人,你爹孃該着急了哩!”
“他們纔不急我哩!他們只急我弟龍龍。”金鳳脫口而出。
林學濤愣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叔,我知道你這回調到縣裡工作心情不好,我是擔心你麼!”金鳳接着道,臉上作了個調皮的笑臉。
林學濤被她弄得一時哭笑不得,過去輕輕拉住金鳳的手,說:“叔沒事兒,不用你陪,沒幾天就習慣了縣城的工作,反正就是個養老職位,清閒着哩!看看報喝喝茶開開會就完事了,多半時候還根本不用去辦公室。你呀,還是快回家吧,沒幾天要開學去省城報道了,趁早準備準備。叔也想自己一個人靜會兒。”
聽到林學濤這麼說,金鳳無奈地點點頭,林學濤給她打開門,金鳳說:“叔你不用送我哩!縣城裡我可比你熟!”
林學濤笑着點點頭,目送着金鳳依依不捨地消失在了黃昏的夜色裡。
關上門,林學濤一頭倒在房間的牀上。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村裡的點點滴滴……孔大偉、王宏、山杏、臉色慘白扭曲的鐵牛、月黑風高的夜晚,以及幾年來自己在村裡經歷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他無法靜下心來,孤獨的空間更加重了他內心的沉重和惆悵。
躺在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林學濤打開門,他覺得出去走走或許會好點兒。
走出房間,來到大街上,林學濤的目光立即被縣城五光十色的夜生活的燈光刺得睜不開眼。
短短几年間,原本偏僻的的小縣城,竟然發展得這麼快!儼然已經有了幾分真正的城市的感覺。天賜茶樓的附近,是一長條的娛樂小吃街,紅男綠女,霓虹閃爍,來來往往的年輕男女們有說有笑地路過,各個沿街的店鋪把裡面富有節奏感的音樂開得震天響,彷彿要把這兒變成個不夜城似的。
林學濤一個人孤獨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踱了會兒步子,眼下,這些熱鬧的場面越發地令他覺得世事無常,心中不禁生起不少感慨。走着走着,路邊一連幾家門口轉着燈箱,裝修得富麗氣派的美容美髮店吸起了他的注意。
他忽然想起,過兩天就要在縣人大正式上班了呢,連日來村裡發生的事兒讓他一直情緒低落,或許,也該收拾收拾自己,重拾心情了。這樣想着,林學濤就想找間理髮店理個髮。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他就忽然想起自己在村裡剛辦罐頭廠那會兒,獨自一個人來縣城,找不到地方住,遊蕩到半夜,結果誤入了洗頭房的事兒。回憶起來,不禁覺得心頭一陣好笑。尋摸着一間看上去比較乾淨亮堂的店面,大步走了進去。
“老闆,剪個頭髮!”
林學濤一進門,衝手裡正呼呼搖頭吹風機的胖女人喊道。看她那樣子,估計是店裡的師傅了。
胖女人摁下了吹風機的開關,回過頭朝林學濤一瞅,一雙描得濃重有些浮腫的眼睛忽然一亮,也不急着答話,竟然笑眯眯地上下打量起他來,像是找着一件什麼寶貝。
“喲,老闆!歡迎光臨呀!頭一來來吧!裡面坐吧!”
胖女人一邊媚笑着說,一邊指指後頭用珠簾子隔着的地方。
“裡面?”
林學濤眉頭一皺,心想,前頭亮堂的大廳裡不有空位子麼?正納悶間,冷不防後頭被人粗手粗腳地推了把,回頭一瞅,一個打扮入時的小青年正滿臉媚笑地衝林學濤點頭。
“老闆,裡面請!”
見林學濤一臉疑惑,那留着港臺明星髮型,穿着緊身小短袖的青年一邊給林學濤扒開簾子,一邊嘴裡嚷嚷:“先洗洗,洗完好剪哩!”
林學濤將信將疑地走了進去。剛想問啥,一轉身,那緊身短袖小青年不見了。
林學濤環顧四周,裡頭倒是真有洗頭、燙染的設備,燈光有些昏暗,是那種曖昧的粉紅色,滿屋子瀰漫着誇張甜膩的香味,也不知是女人的香水還是洗髮露。
林學濤覺得這氣氛有點兒似曾相識,心裡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了起來,一擡腿就要轉身朝門口邁,可要扒開珠簾子,迎頭就讓那黃毛小青年給橫在了眼前。
“喲,老闆,急啥哩!理髮師就來,就來哩!”
一邊說着,一邊故意把那乾瘦的小身板兒挺了挺,看架勢是沒打算讓開了。
林學濤不由得心頭一陣火起,剛準備發作,就聽見小青年朝着屋裡喊:“哎,來了!來了!老闆,您先躺那兒,給您洗個發,馬上就剪!放心,咱這兒都是正經生意哩!”
林學濤回頭一瞅,裡頭還真走出一個留着齊耳短髮的年輕女孩,一邊走一邊捋袖子,看樣子確實像是這裡頭的工作人員。只是燈光太暗,頭髮擋着,沒能看清對方的臉。
沒等林學濤多想,小青年已經半推半領,把林學濤放倒在了皮製的躺椅上,很快,腦門上就傳來嘩嘩的水流聲。
林學濤心裡頭的氣兒稍稍消了些,覺得自己可能是真誤會了人家。這年頭,小小的縣城美髮店,設備都跟大城市接軌了哩!
仰面躺在皮製椅子上,林學濤就小心翼翼地把自個兒的腦袋交給了工作人員。聽得出來,那女孩在小心地試着水溫,直到確定好之後,才小心地淋到林學濤的頭髮上,抹上洗髮露,然後用一雙靈巧的小手梳來梳去。
令林學濤意想不到的是這姑娘的手法是如此的高超,給自己洗頭時溫柔就像情人的愛撫一般,不能不說是一種享受。
林學濤沒讓姑娘家給自己洗過幾回頭,偶爾有一兩次,那還是跟李芳好的那會兒,可李芳的那手法就跟拔草似的,又重又粗,跟身後頭這姑娘比起來,那可真是天壤之別啦。
這樣的服務,讓林學濤心中先前升起的那股子戒心,已經完全地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甚至心裡還充滿了一些感激。
幾分鐘後,後頭的姑娘停止了手裡的活計,拿水給林學濤頭上衝乾淨了,又拿乾毛巾擦拭了一陣。林學濤有些意猶未盡地從皮躺椅上坐了起來,一邊從女孩手裡接過毛巾,繼續給自己頭上擦頭髮。
“老闆,聽你口音,跟咱是同鄉人哩!”
女孩聲音甜甜地說。
林學濤嘿嘿地點點頭,說,是呀!心裡頭覺得這丫頭的聲音也怪親切的呢。
(本章完)